拿破仑在那些有思想的人中寻找朋友,也找到了朋友。奇怪的是,除了德赛以外,他在自己的部将中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德赛似乎跟他具有同样的气质,拿破仑把他看成“一个具有古希腊罗马气质的人”,拿破仑自己可能也愿意成为这样的人。拿破仑无疑喜欢拉纳,还有迪罗克和贝特朗。然而他喜欢贝特朗就如同喜欢某些极美好的珍品——一座雕像或一幅图画——一样。在他看来,贝特朗是那些卓越领袖人物中最有才华的典型:这些人光着脚来自孚日省和比利牛斯省的农村,身经百战,伤痕累累,屡建功勋,从而达到了现有的官阶。他们30岁左右就统率大军,是一些身强力壮、愉快乐观,精力充沛的奇异人物。他们年轻有为,忠心耿耿,身材修长,尽管身穿镶金边的军服,却不无羞涩之态。他们争相承担最艰巨的重任,心如烈火,而头脑冷静。他们沉醉于战斗,渴望荣誉,视死如归。拿破仑把这样的人看成自己有用的看家狗。这种狗看门看得好,咬人咬得狠。
拿破仑如果有几个朋友的话,那就是蒙热和拉普拉斯。这两个人都是具有敏锐的音乐才能的人。他们在数学的无声诗歌中探索坐标,从而著述了《投影几何》和《宇宙系统》,正如它们同样引导拿破仑去设想通过军队和政治谋划的联合行动,去夺取最高胜利和建立精神大厦。不过,这种最高胜利总是注定从拿破仑的手边溜掉,而他的精神大厦也总是不能完工。此外,还有贝托莱,这个人具有很好的品格和勇气,敢于当众承认他在科学中的错误。他也跟拿破仑一样,习惯于从最实际的、直接观察到的事物中作出抽象的推理。还有卡巴尼,一个心地纯洁而有威严的人。在对待唯心主义的教条上,拿破仑跟他具有共同的厌恶态度。卡巴尼的才智是从学习生物学得到的,而拿破仑的富于生气的天才则是从他自身的经历中培植起来的。这两个人都把唯心主义的教条看成一种邪恶,对它深恶痛绝,不能容忍。显然,拿破仑同这些人的如此光辉的友谊,加以我们所知道的他的爱好、他所读的书,以及他同歌德的交往,所有这些都足以证明,人们指责拿破仑厌恶各种思想观念,是不足信的。
拿破仑厌恶的是理论家。对于理论家这个词,我们有错误的理解,而且我想,往往是故意如此的。如果改用另一个词,例如改成空谈家,就会好些,意义不致含糊不明。当拿破仑登上舞台的时候,法国思想界死气沉沉。法国各学术团体、沙龙和国民议会,都充斥着对行将结束的伟大世纪的理想和人物的夸张的、滑稽的模仿这类货色。希腊人,罗马人,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以及狄德罗的《哲学词典》,把这些纸扎英雄及其老生常谈的公式搅在一起,汇成一股打油诗和诡辩说的浊流。于是那些报馆和委员会里的小丑拾人牙慧,互相转述,而自由的奴隶则随声附和.从旁喝彩。
为了了解拿破仑对这班人所产生的难以容忍的厌恶,就必须了解他们是些什么货色。这些人就是社会和政治的玄学家、俱乐部里的哲学家、最终幸福和空中楼阁的建筑师。他们如果不穿上礼服登台讲演,就自以为丢脸。这班人全是自命不凡的笨蛋,阴险狡诈的饶舌客,停尸房和法院里的害人虫。把他们跟拿破仑作一比较,拿破仑的思想是清晰的,它能开拓前进的道路;拿破仑的想象力是惊人的,它只爱完美的东西,它领悟事物必得其全貌。只要拿破仑作个手势,这帮人就会默不作声,低头去看他们礼服燕尾上的花纹。他们中一些更蠢笨的家伙则开始写诗,把自己古旧尘封的格言塞进夸大其词的打油诗里,或者气吁吁地在学院成堆的人群中发表冗长无味的演说。拿破仑叹道:“天呀l文人原来是这样的傻子I”这是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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