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人都有一种中心力量,虽然大多数的人并不懂得怎样使用它。这个中心力量是很神威的。但它一旦被人们所掌握,就能出现超人——一换句话说,出现诗人,不问这个诗人是在哪一领域活动,运用哪种文字,不问他的工作是形之于思想,或见之于行动。它也不管这个人愿意与否,都要迫使他付出(和别人)同样的喜悦.同样的痛苦、同样的牺牲和同样的克己,亦即全部同样的反应,尽管反应的目的和缘由(各人)可以有所不同。正是这点使这一诗人和另一诗人的风格不同,并把他们的表现形之于笔墨而流传至今。语言文字是强加于诗人的,这不是他所能选择的,而作品是诗人自己的。这个作品是这个物质世界和这个神威的中心力量相接触后,对诗人殷切探询的答复所表现的形式。有许多人先后或同时同样成功地在绘画、文学、音乐、外交、政治、商业或工业上显示了他们的风格、趣味和才华,但他们和作为超人的诗人的力量截然相反。因为诗人的力量是与众不同的、无比强大的,所有其他人的一切聪明才智,在诗人的力量中都已包罗无遗。它主宰一切。世上有多少音乐家嫌弃文学,有多少文学家讨厌音乐1巴斯噶的伟大岂能因他对绘画的见解而逊色?即使拿破仑对音乐绘画或文学一窍不通,他仍不失为艺坛的最伟大的英雄之一,因为英雄气概属于知识范畴,余如勇气、顽强、无畏,则更不待言。
如果我们想了解拿破仑关于这方面的鉴赏力,我们至少必须谨慎。拿破仑没有闲暇自己来说明这些东西。而拉斯。卡兹和古尔戈提到这些东西,即使他们谈的或许中我的意,我电认为不宜过于重视。一般都认为,拿破仑的文艺修养功夫很深,而拉斯·卡兹和古尔戈两人既然没有这样的素养,在这方面自然不配来评判拿破仑。我宁可重视拿破仑本人和歌德的全部谈话,歌德有两次评价拿破仑的谈话,说它“非常公允”。但我仍有不足之感,歌德是因为拿破仑喜爱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书而感到得意的。何况我对那个在文艺欣赏方面过份推崇伤感和教条式的时代并无信心。我们还是根据事实作出评判为好。拿破仑博览群书,但往往信手拈来,不加选择,历史他读得不多,然而,在他当时,除了他所欣赏的孟德斯鸠的著作以外,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历史著作?当时的学问浩如烟海,要专心致志的去研究、深造,拿破仑无暇及此。他似乎自然而然地只能找些名著。他不爱看当代作品——难道我们能非难池吗?——例外的是歌德和夏托布里昂两人的作品,在这一点上,他很有眼力。归根到底,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有许多闲工夫读书和评论小说。
他满脑子都是古代思想和东方思想。在他年轻当军官时,皮包里总装着一部《普鲁塔克的名人传》,这件事或许可以作为他早期所受的教育的标志。此外,他还热心阅读描述海上探险的《奥德赛》和在灵魂中探险的新约,再就是《天方夜谭》和《从巴黎到耶路撒冷的旅程》。在这想象的旅程中,勾引起他对地中海的怀念。地中海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光荣业绩的起点。为了追求光荣业绩,他横过驰名的平原进入奇妙的城市威尼斯;为了更好地探索光荣业绩的精华,他继续前进,一直远溯到人类的共同的光荣发祥地,从金字塔到西奈。倘若想象力不是行动和思想的唯一来源、倘若他对但丁和奥西昂、《少年维特之烦恼》以及《基督教的精神》<19>的爱好不能证实他一心一意要摆脱琐屑小事、精神上的小打算小利益的不可抗拒的愿望,而把心思用于刚毅激情的危险神秘之中,去达到最后的目的,即使为之毁灭,也在所不惜,我也不认为必须把这看作是文学爱好。
实际上这就是他所寻求的。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对18世纪的著作,态度颇为冷淡,但卢梭和孟德斯鸠两人的著作除外;对于后者,他曾以非凡的先见之明评述:“唯有孟德斯鸠的著作是我们不能减其一字的”。他毫不迟疑地承认这部著作是他的社会、政治观念最确实的祖师。当时伏尔泰仍然是公认的最大悲剧家之一,他却知道这位作者的空虚,说伏尔泰“既不懂人,也不懂事,又不懂伟大的激情“。拉辛是他感兴趣的,他阅读拉辛的《安德洛马克》和《菲德雷》,并以最大的热忱评介它们。他尊重高乃依,这当然是因为他在高乃依著作中看到了自己的政治体系的一部分基础工作,不过,他很少阅读高乃依的作品。难道这是由于他或许觉得高乃依过早地遏制了激情,以及在他的作品中,比起埃斯库鲁斯的作品来,更难于追索到“恐怖的进军”?考虑到希腊悲剧作家的作品被人们搞得过份滑稽可笑,认为需要重新逐字翻译,并且恢复戏剧原来的唱词和准确装束,他说他不愿对希腊悲剧作家加以评论。总而言之,他的全部见解,以至于包括他的音乐爱好都是完全合理的。音乐从纷乱的人的激情中胜利地恢复人们的组织才能。悲剧是由聪明的意志力的努力所制定的热情的冒险行动。看起来拿破仑似乎在内心、正如在历史和戏剧中一样,追求的是那些决定历史和戏剧的无声力量的作用,而领袖和诗人的任务,只限于去组织这些力量罢了。
此外,当他不理解或认识不清时,他是承认事实的。在意大利,他想挑选名画和雕塑时,总是委派学会会员去办。这种做法,在今天看来,未免古怪,否则也是过于天真,但这和他平素习惯倒是一致的。他遇见超出他才识范围的事情,都是这样处理。他的这种习惯是他的一条重要的工作方法,而不会有任何缺陷。拿破仑对雕塑艺术几乎不感兴趣,在这里他也采用这个方法。这种方法是他在控制整个革命形势以后相当奇怪地从I大卫那里学来的。可是,这既不妨碍大卫成为一位大画家,也不妨碍拿破仑在其中发现无疑是过于呆板的管理方法和过于绝对的片面性,它们被证明在行政和法律的绝对统治上大有用处。他又是人类的鉴赏家;对于傻子,他是要远远躲开和蔑视的,他只重视和亲近聪明才智、坚强有力的人。他可能感到自己远没有画家的气质,不过,他却不难从他们的谈话、他们的腔调、甚至于他们的沉默不言中窥出某某画家比某某画家高明。我要提一提的是,他喜欢的画家除大卫外,还有普吕东和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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