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请听!在他能够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股无穷的力量足以限制他对那种经验的需要以前,可怕的苦恼是免不了的。他一定在夜里恸哭过,咬过他的被单和自己的双手,尝到了失眠的可怕滋味,整天怀着极度焦灼不安的心情彷徨着,随之而来的便是转瞬即逝的狂欢,或追求死亡的炽烈愿望。在那些可怕的时日里,他一定已经懂得怎样用双手用力压挤他的心房,压制它的跳动;他一定曾经亲手揭开伤疤,查看它的深处有没有累积起人所能体验到的最大的病痛。他不得不在他横遭摧残的生命的核心寻找他的力量和天赋。尽管如此,他还得有所作为,运筹帷幄,发号施令,在别人面前显得象以前一样果断,显得比他们卓越,虽然他们看出他脸色苍白,他那振作起来的情绪使他们很受感动。
我们应当记住,他在爱恋妻子时所度过的最狂热的时刻,以及他深受愿望和猜疑双重煎熬的时刻,恰巧就发生在他头几次战役的时候——也就是他按照自己的行动或者将从历史上消失或者将在历史上表现其自觉掌握的神奇力量的决定性时刻。不妨设想一下怀着焦急不安的心情度过的那些夜晚,那时即将到来的黎明可能是他末日临头,也可能是他最光辉的胜利的开端;再设想一下那些悲壮的日子,那时策略上稍有错误,就可能产生全军覆灭,他的前程以及赖其支撑的世界有一饼葬送的危险。……所有这些都禁个在一个27岁的青年心里,他感到万分挠心,并且他几乎日夜不眠,因劳累过度而眼睛下陷,另外还要受爱情的折磨。我可以想象到,后来他对别人和对自己取得的历次胜利,在他来说要容易得多。因为在这个时候,只要由于刚收到一封略比寻常不那么平淡的信件而精神稍有恍惚;只要由于某种浓厚的猜疑正在使他苦恼得直冒冷汗,稍微产生一点想要叫别人走开以便更好地对付他的苦恼这种念头;只要由于刚巧在他必须作出重大决定时到来的末班信使没有从她那里带来只字片语而稍有踌躇;只要稍微回过头去眺望一下他知道他所爱慕的、不贞的妻子只离他几个钟头路程的那个远处——所有这些都可以在一秒钟之内一下子把他的全盘计划砸得粉碎。但是,为了睡觉、休息、写信、复函,或者在两次战役之间溜去看这个女人,求得一小时的缱绻或由她施展浑身讨厌的解数来折磨自己以求得可怕的欢乐,他却没有片刻耽误他必须签发的命令、他必须担负的责任或在事先确定的时刻准时开始采取的行动。他在那时发布的一项通令中谈到一件自杀案时写道:“一个军人应当克服悲伤和他情绪中的忧郁成分。”
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法国和意大利匍伏在他的脚边。很多妇女毛遂自荐。美丽的格腊西尼(几年以后他当作恩施给了她几个月的爱情)跪在他的门前。但他没有开门。这位英雄不能也不愿接受安慰。在狂热中,自傲、雄心壮志、希求获得光荣和采取行动的渴望、嫉妒、欲念、肉体所受的痛苦、不断胜利所带来的狂喜、感情上的绝望所产生的郁抑不乐的苦恼,消耗了他那憔悴的身体、留有一些粉红色皱疤的苍白皮肤、缩在眼窝里闪着光芒的大蓝眼睛,可是,纵然如此,他仍旧是纯洁的,是个禁欲主义者,是他身体的主宰、炽烈的心的主宰。“我的灵魂非常坚强,不可能把我引入陷阱:在花丛下边,我猜想有一段悬崖……因此我的运气取决于我的智慧;我本来可以忘记自己,哪怕只是一个钟头,但我有多少次的胜利是不到一小时就取得的啊!。
由此可见,他爱着爱情。由此可见,他把对自己行施的权力提高到迫使爱情(即使在它进攻最猛烈的时刻)在一种激情面前退却的地步,这种激情纵然不那么残暴,他却觉得是挣久的,为了这种激情,即使在他最感苦恼的时候或他已完全耽迷于爱情的时候,他也希望获得一场他曾用他的幸福换取的胜利。在萨姆森看来,没有摒绝爱情的问题,而只有以激烈的遭遇战控制爱情的问题。一个企图迫使所有的人都赞扬和服从他的人,除非他通过对爱情的白刃战和征服爱情的胜利而成倍地增加了他的力量,他是永远不能迫使他们做到这一点的。这就是这位英雄与众不同的地方。每逢他对爱情让步的时候,斗争就开始了。如果他取得胜利,他的英雄主义此后就得到更好的培养。他的同时代人,尤其是后代,只看到他这些胜利的结果。他们看不见那些胜利所耗费的血:特别是当血悄悄地从一个伟大的心中流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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