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同约瑟芬结婚以后,如果没有人指责他顺应兴趣的需要而不是顺应爱情的需要,那倒是会令人诧异的。然而,她是他唯一热爱的女人,在她面前他从来不知道该怎样进行自卫,而且她让他有机会获得的那第一个残酷的经验,就是教他懂得要沉默地忍受而不是放弃任何一点意志或决心,从而使他永远免于沉沦。从他很年轻的时候起,由于他那火热的心、沉默寡言下隐藏着的自负、以前所受的侮辱、对书籍的兴之所至的涉猎——也许已经读过卢梭、奥西昂、《保罗与维尔吉尼》、《维特》——他似乎注定要成为那个在其冁然含笑中对他既不表示讥讽又不表示轻蔑的初次邂逅的女人的俘虏。作为驻扎在南方的一个相当年轻的军官,他有过几次心心相印的蓦然相遇——特别是同德萨里·克拉里和德·科隆比埃小姐,前者是瑞典未来的王后,而值得指出的是后者比他自己的年岁要大得多。事实上,他后来在巴黎十分天真地、非常热烈地爱上了某一位德·佩尔芒夫人,他想同她结婚,虽然她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年纪也比他大得多。对于那些具有强烈想象力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成熟的女子代表着爱情方面最深邃、最热烈、最完备的奥秘。机敏之士的一个标志,是不去预料紧跟着热情而来的白发、皱纹和松弛的肌肉。他在1796年娶的那个女子比他大5岁;她有一女一子,很穷,根本没有钱财。
正是这一行为曾经受到责难。但是,有些人一向对爱情不感兴趣,喜欢有条不紊的、聪明的和诚实的生活,其中没有一种行为离开正确的准则,在这些人看来,上述的行为表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坦率。象佩尔芒夫人一样,约瑟芬负有债务,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算作她的财产。巴拉和其他一些人急于摆脱一位拖带着两个正在成长起来的孩子的、使人感到为难的、会花钱的前任太太,而另一方面.给拿破仑设下埋伏却格外来得容易,她还非常乐意地帮着作好准备:因为对博阿尔纳的孀妇来说,后方军司令是合适得多的配偶,她作为博阿尔纳的孀妇在经济上、道德上和政治上已经破产,当然不如嫁给这位自从他拯救了国民议会以来鸿运显然不断上升的将军。他盲目地落进了圈套,因为他是个厚道的年轻人,还不很通达世故。他希望他的妻子与自己相称,那样的妻子应该是迷人的,她衣着极端入时,富有挑逗性,甚至脾气有点倔强,还有她那秀丽而似嗔非嗔的容貌、妩媚动人的举动、饶舌和稍微有点腻声的嗓音都预示他将享受到前所未知的乐趣。他是否知道她的性癖?也许不知道,或者如果他知道的话,也只是认为她受了诽谤。这是这位迪迪埃使马里翁恢复她应有地位的大好时机。
我们都了解其余的事情:他在同她过了两天狂热的生活以后动身前往意大利,心里牵挂着,怀着猜疑,唯恐她不爱他,于是写了许多热情洋溢的信,这个科西嘉岛出身的孩子受了香艳故事的熏陶,他这时在言行或信札中对谁也不隐瞒他的感情。当时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承认,他“谈起她和他对她的爱情来充满着一个年纪很轻的人感情横溢和富于幻想的特征。”①我们都知道他头几次胜利的空前辉煌的业绩,这位年轻将军很快就获得的名声,以及邀她前来同他在一起并分享他的爱情的请求信。我们都知道这个荡妇为了拖延动身的日期而施展种种诡计,为了延长她在巴黎非常称心的耽搁而捏造种种借口——甚至说她怀了孕l——而在巴黎,她是由于他的缘故才成为社会上引人注目的焦点的。我们都知道她到了米兰,兴奋得几乎发疯的拿破仑赶到那里去同她呆在一起,最后还是含着眼泪同她分手,回到部队去。她同下级军官来往时行为有失检点,当他想回到她身边时她逃往热那亚,她使他陷于狂热的状态,而当她和他在一起时她感到无聊乏味。我们都知道她对他不忠,她是喜欢公鸡和火鸡的老鹰,这一点除了(十分自然地)他本人以外谁都清楚。知道本来应当要求宽恕的始终是她,而央求宽恕的却始终是他。我们都知道,她对他的荣耀保持淡漠,而这种荣耀是她赖以生活的,并且在她也许没有感觉到的情况下已经给她搞来了好的运气和意料不到的欢乐。我们都知道,她没有那种促使一个妇女竭尽一切办法提供报偿和安慰——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格外需要——的女性英雄主义。但这不是她的过错:她并不爱他。妇女并不因为她们对谁表示赞美才产生爱情。她们有了爱情才对你表示赞美。男子和妇女在这方面或许有所不同。
我们都知道,他对她的宽容是坚定不移的。我们都知道,当他在埃及的时候,他获得了关于当时她在法国的行为以及从他们结婚之日起她的所作所为的确切情报。我们都知道他的痛苦、他的反抗.他想同她割断关系的决心,以及在他回家的那天夜里她在他房门口扮演的喜剧;知道他最初非常坚决,后来当她把他所钟爱的两个啜泣着的孩子带到他房门口的时候,他又怎样从冷漠的态度中透露出柔情。我们都知道,他从来没有抛弃过他当时好容易才给予她的宽宥;知道他在行动上或口头上决不要求对她的情人——他晓得是哪些人——施加任何报复。我们知道,他曾温情脉脉地亲手给她戴上皇后的皇冠,他决不能让她显出受委屈的神情。我们知道,虽然他下定决心要同她离婚,他却出于怜悯和拘泥于宗教礼法的厚道,犹豫了几年,才把决定告诉她,而这一决定是经过世界上最艰难的过程,才克服他自己的重重顾虑和她当面挥洒的或真或假的眼泪的。在他发生这桩最大的和最天真的恋爱事件的时候,人们力图把他说得好象他为了博得一个中年娼妇的欢心已经损害了他的荣誉,其实在这个人的身上最使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心地的纯洁。
一个同他关系密切的人说:“对于任何与欢乐有关的事情,他都要绘声绘色地加以形容,并给予含有诗意的名称。”从他不再认为他个人的力量受到威胁的时候起,事实上也就是从他发现了婚姻自由允许他享受的那种爱情的时候起,他就放松了和放弃了守势。当他已经负有独裁权力的责任、并享有那种权力的威严时,我们丝毫也找不到那种使其放荡行为似乎类似中产阶级为了怕人发现而鬼祟行事的特征的任何痕迹了。被打败的神圣罗马帝国给这牛首人身的怪物献来了一个丰腴的奥地利少女,他对这位少女表现了好比一个好色的副官充满着想象的急不可耐的心情。不顾礼宾的仪式,他冷不防地钻进了她的马车,以便早两个钟头把她抱在怀里。他非常慷慨地向她赠送礼物,百般给予照顾。他宠坏了她。她逢人就讲并写信给她本国的人,说她是所有做妻子的妇女中最幸福的。后来,在流放期间,他听到她有行为不端、忘恩负义、意志薄弱的情况,但他并没有借题发挥,提起这件事来。相反地,他却为了她过去给他的幸福对她备加赞扬。我觉得可以肯定,正因为他了解到他作为一个爱人的性情带有根深蒂固的稚嫩性,他才出于防止幻想破灭的本能需要,力求通过婚姻使它不致遭受经验的打击,同时使他自己免受经验所给予的痛苦,免受经验可能轻而易举地施加的不可忍受的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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