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人的前进道路上,生活的遭际所设置的任何诱惑,似乎都无法毁损拿破仑或抑低他的伟大。而一切诱惑中最危险的,也就是那种因其更多地出现在叱咤风云的人物前进道路上而使他们落入圈套的诱惑,对他来说完全是徒然的。诚然,它撕裂了他的皮肉,但它决不能够哪怕有一秒钟功夫吸引他的注目:因为他凝神注视的地方是太崇高了。叱咤风云的人物常常苦于妇女所施加的折磨,这有两个原因:因为他外在的权势吸引着她们,还因为他内在的精力纯粹由他强烈的性的本能所产生。有些人曾经企图证明拿破仑是无性的。但正如说他缺乏道义感一样,这是回避困难,不去考察他的精神世界的过分取巧的办法。可能他不甚喜爱妇女,但他喜爱爱情,而这是更加危险的。
他常常受到非难的对妇女的态度,实际上表示出一种残酷的腼腆,这种腼腆成为那些对爱情兴趣颇浓并了解其危害的人们的自卫手段。他说过“妇女是谈话的灵魂”这样有趣的话,这一事实暴露出他内心确实深深地感到他那唐突无礼的态度——有时几乎等于一种军人的粗暴——所经常力图甩开的那些人,应当在感情的抒发上起什么作用。这种不宁的心情夹杂着一种想要牢记并使妇女们牢记其重要职能的难以名状的愿望,以便向他自己和妇女们证明,他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从她们那里求得,她们对他也是如此。他向德·斯塔尔夫人讲的一番话至今没有为人所理解。这个自命不凡的而且容貌丑陋的、心理上泼辣的妇女,以其殷勤和颂扬使他望而生厌,如果拿出更大的精力、拿出对女性和对两个交谈者各自地位的更正确的态度来,本可不使她在女性中的地位上受到挫折的。<18>在两性的交锋中,这个具体的武器是最不够文雅的,但它无疑是最忠实、最有效的武器。
因此,他喜爱爱情,但正如他的无数际会似乎可以证明的那样,他很快就作出一切必要的努力把爱情放到它应有的位置上去,使其适应他自己的计划:但只是在他深受其苦之后,如果他不曾用他的自豪感提醒他激发的一种更加猛烈的热情去冲破爱情,他本来可能会屈服的。从他开始攀登鸿运云梯的时候起,他绝不允许可怕的爱神侵害他的中心思想。这种思想是确立在他的胸怀中而不是在头脑中,而且它引导他不断增长其崇高伟大。德·沃德夫人、拉科斯特小姐、加扎尼夫人、埃莱奥诺·拉韦尔、德·巴拉尔夫人,马蒂夫人、吉博小姐——其中谁也没有获得殊遇——不算皇家的施舍——除了通过秘密的楼梯夜里走进他的房间,以便使约瑟芬(顺便提一下,她已经失宠)不致难过,以便让统治者的尊严仍旧保持在他正在扮演的那个角色的高水平上。情况就是这样,虽然他同富雷夫人在开罗的艳事带有短时期放荡不羁的性质,结果有人张贴揭帖,闹得满城风雨,做丈夫的因此乘船返回法国——一件不端的行为,但为了爱,谁又不曾有过不端的行为呢?情况就是这样,虽然他所热爱的瓦列夫斯卡夫人获得了(应当指出,并未丝毫接近政治领域)在舞会、聚餐会或庆祝宴会上一再聚晤的特权,在那些场合,两人都能享受那种甚至在尽人皆知其底蕴的情况下、或特别由于这一点而保存其浓郁情味的暗中灵犀互通的乐趣;而如果瓦列夫斯卡夫人天生的雍贵、态度的谦恭以及对这位英雄的忠诚竟容许她心灵深处稍萌疑窦,她无疑地会成为使他感到极端痛苦的一个原因。情况就是这样,虽然在他同歌手格腊西尼和悲剧女演员乔治的风流韵事中,正是以他所中意的角色来衡量的——因为他非常喜爱深沉的嗓子以及激励人心和使人胸襟高尚的壮烈的戏剧——似乎他身上那富于想象力的、具有浪漫气息的幻想家的成分,正在压倒有如用一只强劲的手腕驾驭着五匹烈马那样一贯控制着五官的殚思竭虑之士的成分。就他自己来说,他决不会容许那些常使独裁君主甘于堕落的阴谋的任何表现。他曾经喜欢一个女人,但当他查明这个女人是塔列兰安排到他跟前,以便他(塔列兰)同这样一位人物接触之后可以充当黎塞留的典礼官那样的角色时,他立刻就把她撵走了。他不是在充满着缠绵热情的危险小道上踯躅,而是行踪飘忽。“战争象恋爱一样,在那里面你必须当心地洼视着自己,如果你要使问题得到解决的话。”差不多所有他的风流韵事中的未来的性质,似乎都会表明他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而防止为人所爱——这也许比防止自己堕入情网要罕见得多——而这一点不妨看作是他在克制自己方面最难取得的为他感到自己被人恋爱的时刻,也就无疑是一个伟大人物能够摆脱其对自身的孤独所抱有的幻想的唯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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