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勋章总是从模型里铸造出来的。一个人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被环境、教育、他的祖先和种族束缚于决定着他的本性和事业的一整套情况、事件和机会。即使象拿破仑那样似乎是自主的人也不例外。实际上,如果他似乎是自主的话,更其如此。因为,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他就是一个最顺从的人。他知道这一点,并且承认这一点。他的权力是这样一种权力即它是从时间和空间的所有能量中不断地吸取养料的。一个人越是个人表现得多,他就越不是利己主义者。他越是自由,他就越不是独立的。他越是控制自己,他就越不属于他自己。
据我看来,法国人在所有的民族中,似乎最为误解拿破仑,因为他们大都把他看作他们自己中的一个,很少想到他的来历。他的贬抑者和为他辩护的人都在他身上找寻法国人的品质,而当他们没有发现这种品质时,他们就牵强附会和伪造类似之点,以便说得更有声有色。拿破仑是科西嘉人——首先是意大利人;①我已提到过那些使他一开始就与众不同的基本特征,即他整个的灵魂都集中在一个中心激情的周围,所有其他的激情都为此而被利用或被排斥。其直接的结果就产生了他那贪得无厌地渴求荣誉的心情,使他咬紧牙关并因心脏收缩而脸色苍白。然而还不止这些。一种持续而隐蔽的统治欲保证欧洲那个最有特色的奇怪的种族在动用刀剑时具有严正性和灵活性,但那个种族在其他许多方面也可以被辨认出来。
有一种在整顿世界秩序方面求得统一的热烈愿望,希望出现一种完全不象我们法国人所设想的秩序,并且是一种只有作为在我们的纪念碑、我们的公园、我们的悲剧、我们的音乐和我们所有的文学作品中加以说明的理想才能为我们所了解的秩序,而其所以不易为我们所了解,无疑是因为我们政治上和社会上的混乱相反地是多少带有持续性的。这种秩序不再象我们所看待的那样仅仅是出于推测的,而是由于对那最难克服的激情加以无情的克制而在活生生的材料上刻划出来的有机结构。这种秩序不是代表着一个人的最明智的气质面对最粗野的气质时所采取的放任态度,而是代表着最高贵的激情气质克服最任性的气质的胜利。一个持有强烈怀疑观点的有教养的智者,寻找会使他与周围的一般愚蠢行为清楚地区分开来的精神上的和谐;一个内心经常孕育着戏剧的伤心的人,力图在戏剧展开时烙上他的意志的印记——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距离。度量的尺度不再是相同的。并且,“尺度”这一名词对后者也不能适用。对于前者来说,这是寻求和谐比例的静止的感情,它能够记录完全是精神方面的种种激情的对抗。对于后者来说,这是这些激情本身之间一种动力学的平衡,它在一个强有力的人的心里由于需要规定他自己的做人之道而无时无刻不在克服着意大利人的平衡,法国人的尺度,是对立的两极:后者追求智力生活,前者则热衷于物质生活。要实现一个巨大的梦想,需要采取非同小可的方法。我们必须抱定主张,不去认为米开朗琪罗和夏丹是合适的比较对象,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从事同一种职业,并且他们每一个都做了很好的工作。我觉得没有多举例子的必要。柯尔贝发布过他的法令和条例,但它们是从外面能够看到的东西,仿佛是适应了政治.行政和美学上统一的体系的需要,在人们头脑里是非常清楚的。拿破仑建立的新社会,是根据曾经养育过他的时代所主张的所谓天赋人权的说法有机地塑造起来的。他用法律代替条例。都伦纳的战略符合于最纯粹和最正确方法的计划。拿破仑的战略从正规步兵和群众的洞察力吸取不可抗拒的灵感,这种灵感象闪电一样在他的头脑中闪过。他用想象来代替纯粹理性。
有另一件事情,并且我认为那是重要的。他是一个甚至不觉得人家嘲笑的那种意大利人。要是他有这种感觉的话,他一定是控制住了;因为他的激情发出了更高的呼声。我确实知道,有一天当有人对他表示敬意时,他回答说:“一个人从崇高到可笑,只有一步之隔。”但那就是问题的焦点:他的动作极其迅速而有冲劲,以至在他已经采取这一具体步骤时,地上没有留下步子的痕迹。他非常坦然地经历了人家的嘲笑,就象一颗炮弹穿过硬纸板做的装饰品一样,没有受它的影响,也没有人注意炮弹打中的情况;装饰品没有抵抗,炮弹粉碎了嘲笑他的人。如果他是法国人的话,他也许不会想要成为拿破仑,因为害怕嘲笑。如果他是德国人,他也许会试一下,但在他有了思想准备以前,嘲笑就会立刻把他淹没掉。如果他是英国人,他也许会获得成功,但是他会本能地用清教徒道貌岸然的神态来抵挡任何嘲笑的可能性。意大利人是唯一不怕嘲笑的人——请回想一下拿破仑的宣言书,他那大胆而出其不意的策略、他的皇帝称号、他献神的仪式、帝国的贵族.奥地利的婚姻——这位意大利人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内心有一种生活的热情,它能战胜嘲笑,就象列车战胜风一样。我又一次想到米开朗琪罗和他所画的奇形怪状的群象和长胡子的圣父,圣父从黑暗的上面漂过,但他的表情是在一种难以想象的意志力的支配下无止境地变得很有节奏的。我想到廷托雷托和他笔下的画面,除了他那了不起的精神加上去的动乱的秩序以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使之有别于卖艺人的闹哄哄的场面。我想到吉奥托,他的群象如果在其多情善感的生活的使人感动的深度上没有将其姿态表现为和谐整体的一部分,象最动听的歌喉那样令人赏心悦目,那就会简直象扮鬼脸的喜剧演员。我也不能不想到法国人,他们拿起武器反对那些想要与人群隔绝的一部分本国人,蔑视他们自己的真正艺术家,倾倒于来自其他国家的所有艺术家——就是这些法国人对拿破仑表示欢迎,其原因是他们从他身上立刻就看出那种与他们习惯的标准形成鲜明对比的外国人的性格。我想这一点我们看到的已经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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