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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这种悲观主义给自由设置了一个条件。我并不认为拿破仑曾经指出过有一个要达到的理想目标:这个目标要求人们信仰正义、自由、幸福等概念之中的一个,而这些概念又是可以很容易被用来激发群众的热情的。他始终二贯地用最猛烈的手段发展他们的潜力,激发他们的荣誉感,发扬他们的竞争精神。另一方面,人民领袖们的社会乐观主义,即在人民面前放置一个形而上学的或社会的偶像,让他们去捕捉的乐观主义,却要求人民立即放弃他们自己的自由。这些领袖为使别人相信,就必须信仰处于他们自身之外并且一切人都能获得的现实事物,而且获得这种现实事物的办法并非通过个人冒险和个人努力,而是通过始终不渝地服从若干命令,而违犯这些命令就被说成是罪行。他们常常都是宽宏大量的,但是,他们虽然领导群众,自己却在群众之中。例如,拿破仑和圣保罗之间就有一道把主和奴隔开的鸿沟:他们两人都没有力量跨越这道鸿沟。
斯丹塔尔常说:“只有一个人是我始终尊敬的,那人就是拿破仑。”那就是说,他从未遇到另一个懂得怎样使自己受人尊敬的人。但必须注意,这需要畏惧或爱戴,二者并用或交替使用。爱戴已经赢得,畏惧已经赢得。这里不涉及暴政使用的物质手段,而是道德手段,这种道德手段表现在事业上,并在完成这些事业的人身上显示出一种铁面无情的决心,要勇往直前,鞠躬尽瘁,甚而至于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杀人或被杀。在我们中间,拿破仑是最后一位古代人,是古往今来世界上罕见的几个自由人之一。
要做自由人只有两条道路:在思想领域里不让任何人做你的主人,或者在行动领域里做——切人的主人。要细心地注意到,这两条道路不相上下都意味着一种困难的征服;归根到底,二者都包含着一种完全的自我控制;这是因为,早晚有一天,在一个人生前或死后,甚或是永远地,除了孤傲自赏的时候以外,总要有一种巨大的和谐降临在宇宙的精神遗产上。那是我的看法。这种自我控制,通过服从它的那些人,造出一代一代的奴隶,但它也把少数几个有资格去追求自由的人物置放在英雄的道路上。我谈的是解脱。这与解放完全不同。从所负的责任中解脱出来,就是使你服从于一种不属于你自己的意志。与之相反,解放则是使你服从于你自己的责任。耶稣,马萨奇奥、蒙台涅,塞巴斯蒂安·巴赫、拿破仑——这些都是已获得解放的穷人,但他们却解放了许多富人。并且一举之下,无论穷富,都恢复了他们的个人德行。他们被迫在他们自己身上看到精神力量的壮观,这种精神力量试图通过热诚的内省、热情的好奇心、冒险的爱好和不断的努力,创造它们的自主权。有人由于太腻的肉而噎死,那就未免太不幸了。“超人是不挡别人的道路的。”
一种获得解脱的想象就高踞于这种以宿命论为基础的自由之上。这是一种强大的想象,它永远地跑在个人行动的前头;它不断地打碎教育、记忆、习惯、畏惧的先前的枷锁;它使它的主人能够每天都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并从那里发现可侵占的新平原;它或以它的表现力或以它的行动力允许他不受任何限制而只受他自己的才能的限制,而且,他的才能有多大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总是比别人提前早过两年。”当他完全还是一个孩子,穿着破烂的军服,害着热病和疥癣,带着他的服装褴褛的军队越过庇蒙特地区阿尔卑斯山高峻的山隘,象狂信的十字军和以打劫为生的行吟诗人那样,把“允诺给他们的福地”交付给他们的热情时,他并没花费这样多时间。他不需这样多时间就把他的大军从英吉利海峡之滨,经过维也纳和柏林,带到波兰的沼地。他不需这样多的时间就把西方的年轻文明带到金字塔脚下同东方文明中最古老、最被人忘却的文明见面。如果他有机会能迫使整个宇宙服从他,把英国的好运在大陆的壁垒上砸个粉碎,那么他也许需要这样多的时间吧。如果他曾攻占圣—让·达克尔,从叙利亚直捣印度,那也会需要这样多时间,如果他从马德里出发,中途攻占莫斯科,略取君士坦丁堡,从后方进取欧洲,那也会需要这样多时间。可以说,无论在意大利,在埃及,在巴勒斯坦、或在维斯杜拉河彼岸和在蒙古诸帝国的方向上,他都无尽无休地在寻求日出之国。“伟大的声名只能得之于东方。”他自始至终向它进军;而且,由于英国用海洋的浓雾阻挡了他的去路,这使他好象要绕地球一周,以便从背后攻击英国似的。他出现了;他的出现本身就不仅足以推翻当时一切政治、军事和道德的概念——那无非是一些空洞的术语,谨小慎微的花招,拘束性的信条而已——而且也足以冲破时间与空间的堡垒,把整个历史和整个地球赶到他所到达的任何地点,把它们卷人他的心里,让它们饱吸他的力量,然后再让它们漂浮回去。对于他,时间和距离只是地球这颗行星的棋盘上的卒子,他只是用这些卒子来配合以他的军队。他的政策以及池所激起的感情和激情为代表的其他棋步。他常说:“想象统治世界。”显然,自他出现以后,世界转向他了。
20年,他活跃的一生的这20年——一共只有20年活跃的岁月,可是做了多少事啊,他把这20年都交付给他的诗篇的主题,在这20年中,我看见他始终处于一种抒情的沉醉状态中。我见他越出当时行动的范围,从那里向前飞跃,发现他的每一行动就是下一行动的出发点,犹如在一句话中每一个词都暗示并决定着下一个词一样。我见他把他的宏伟的交响曲从一个乐章发展到另一个乐章地谱出来,从他意气风发的想象中向前抛出愈来愈宏大、愈来愈急促、愈来愈响亮的层层巨浪,而他的想象力则始终居于浪潮的中心,直接从浪潮的洪波中吸取力量和勇气。我见他孑然一身,但整个宇宙在他灵魂中旋转。他急急地奔向前方,四顾茫然但神志清明,他的心有规律地跳动着,他奔向对他那上气不接下气地勉强跟在他后面的时代有利的方向。他看到他自己的幻景而目眩。他因他自己的力量而沉醉。一切生命为着服从他而存在。“我常常看到世界在我脚下飞行,好象我是腾云驾雾高居空中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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