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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自负、雄心和自制这样互相熔铸在一起,并且给一个人的天赋才能配备了一副铁和金的骨架,使这些天赋才能能够把它们的印记打在整个宇宙之上的时候,他身上就产生了一种非凡的现象。然而,这也是一种正常的现象,犹如潮水和黑夜那样地不可抗拒。他模糊地感觉到他的命运完全凝注在真正奥秘之神的实体里,这个真正奥秘之神体现出对目的的浑噩无知,并且还体现出一种要越过接连不断的幻象而达到那些目的的巨大力量;这些幻象把它们自己放在他的目的和他本人之间,随之便在他得以捕捉住这些幻象之前,它们就在他面前消失了。拿破仑说:“我感到我自己被推向一个未知的目标。当我达到这一目标时,一个原子就足以使我不胜负担。”这样的宿命论决不是有系统的。它决不是由信仰、学说,迷信所诱导出来的。这是他本能地服从他自己的冲动的结果。就是这些冲动的力量,决定了他的自负:就是这些冲动的固定方向,支配了他的雄心;也就是这些冲动,使他成为他自己的主宰,以便能认出它们。他的天才通过他而发生作用:他是他的快乐的工具,但同时也是他的痛苦的工具,因为,他虽然有力量指挥他的才能和行动,以利于他的这种宿命论,但他没有力量抗拒这种宿命论发给他的含糊的命令,这些命令引导他通过许多人群,心情寂寞地沿着血迹斑斑的道路行进。他说:“在我一生中,我把一切东西——安宁。利益,幸福——都为我的命运牺牲了。”
在这样一种态度和这样一句话中,我们怎能不听出这是古代英雄主义的音调呢,这再度肯定了伟大的地中海精神,这种精神既不曾受制于消极的道德,也不曾受制于偏私的伪善。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这就是美德,这个人就曾给他的生活树立了一种风格;这个人就曾走他自己的道路——对他自己比对别人更为无情的道路——以便把他自己和别人导向一种人性;这种人性为命运所统治,但它通过一种崇高的报复,要在命运的陷阱、灾难和不幸中,寻求一种能够扩大和锤炼那种美德的精神养料。它不仅是强者的美德。它也是智者的美德。总之,这是诗人的美德。这个诗人就处在智者和强者把智力的和谐同情感的陶醉结合成为一个单一形式的那一抒情的平衡点上。拿破仑写信给亚历山大说:“不管我们自己会处于什么境地,我们也必须更伟大些。”他写这句话时就带有诗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天真,这个诗人不顾嘲笑和挫折,甚至不顾一种过于匆忙的和友谊的支持,总是陷于幻想之中,以为他只要行动,或甚至只要作出个样子,就能为人所理解。“不管我们自己会处于什么境地,我们也必须更伟大些。做命运注定要做的事,走那不可抗拒的事态发展所引导我们走的路,这是明智而策略的。”
这种宿命论非但不消灭自由意志,而且决定自由意志并提高自由意志的地位。自由意志是它的功能之一。这样一个人总是努力使自己处在各种事件的高峰,不管这些事件可能是些什么,他清楚地知道他可以依赖所有这些事件。他既然是那种易于去冒险、去表演、去征服别人的精力的俘虏,通过堂皇地破坏词义,就达到了否定自由意志的地步。拿破仑写道:“一个人越是伟大,他的自由意志就会越少;他依靠事件和环境。我断言我自已是最受奴役的人。我的主人不怜悯我。我所说的我的主人,指的是事物的白然之理。”这是对他的坦率的一种讽刺,这是有史以来自由意志的最有才华的怪人的天真笑声,这个人为了他的狂想,迫使历史匆忙地跟在他的行动后面行进,这种行动不顾前后地把人类导向共同的地平线, 于是英雄史诗的神秘主义分解成为一些明确的成分。诗人成为他在人世间的现实任务的囚犯,他的幻想的仆人,他的崇高伟大的牺牲品。他把自己的以及别人的意识投回到湮没无闻之境。他把人类的命运和他自己的命运混在一起。毫无疑问,自从加利利的流浪汉以来,这是头一次,他是对的。
拿破仑是对的。有人责备他自私,但是他的自私是那些最不属于他们自己的人们的那种自私。我曾提到耶稣。但是还有释迦牟尼以及所有那些对于幻想的伟大追求者——莎土比亚或伦布朗,鲁本斯或贝多芬,歌德或雨果。还有所有伟大的思想领袖——以赛亚或圣保罗,路德或洛耀拉,巴斯噶或尼采。谁能算出菲狄亚斯或米开朗琪罗或高乃依的牺牲者的人数呢,在三四百年之后,或在2500年之后,某个人的追随者都准备死在巷战里或战场上。他们都准备破坏他们的思想,或是挖出他们自己的眼珠,或是打破他们自己的耳鼓。为了更象拿破仑,人们宁愿停止他们心脏的跳动。拿破仑即使在活着时,也是独自走他自己的路,他看到他的妻子、儿女,弟兄不得其所,的确是很苦恼的;因为他迷恋干始终在他眼前的那种高贵的但是模糊不清的幻想,而又没有花费足够的时间去抚爱他们,照顾他们,所以他觉得难过;但是他总是堵住两耳不去听他们的叫喊而前进。你也许以为这一切他都不知道吗,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他可怜他们远远胜过于他可怜他自己,因为他是从那种实际上只不过是极大迷妄的所谓利己主义的深处寻求慰藉的。拿破仑在圣海伦娜岛上说过:“那些被拴在我的命运上的人们此我更不快乐。”但是,他们不是必然要不快乐吗,伟大人物受酷刑的十字架沉重地压在我们所有人的肩膀上。陀斯妥也夫斯基如果同意作沙皇的侍从,他的儿女本来是不会挨饿的。如果耶稣承认他的母亲,也许几百万人就可以免子苦难。但丁如果为保皇党一一或教皇党(这都无所谓)一—打开佛罗伦萨的城门,他就不会把他的家属抛弃在他的家庭的废墟上。让—雅克如果没有泄露一个妇女的秘事,抛弃他的私生子,毁谤他的朋友,他就不会写出他那本《仟悔录》……伟大的拉马克的儿子关于他的父亲只有一件事要说,这就是他不会管理他的家产, “我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你们被离开你们所有的亲戚朋友——一来跟随我。因为捕获我正在追捕的幽灵,对人类有极大的重要性;它是极其巨大,以致即使所有的人都在我这边帮我捕捉它,我也不会嫌多。在我和这个幽灵之间,我不能容忍有任何障碍物,也不能容忍你们不象我那样地看待这个障碍物,不使用你们的全部才能来为我打倒它。并不是我残忍。是这个幽灵残忍。你们抱怨吗,那你们抱怨好啦,你们要休息,还以为我也要休息!我也要休息吗,那么,你们以为我不在受苦吗?你们不知道我的创伤在哪里吗,那是从我眼里射出的光芒,使你们看不见我的创伤的。“科兰古,你看不见这里发生着的事情吗,,我曾使之得到满足的那些人,他们要享福。他们不肯再打了他们是很糟糕的逻辑家,他们看不到他们还必须继续打下去才能赢得他们如此渴望的休息。我自己怎么样呢,难道我没有皇宫——没有妻子,没有孩儿吗,我不是正在以各种各样的劳务来消耗我的体质吗,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不是每天都把我的生命投入祭火吗,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只有我的可怜的士兵们,他们是认认真真打仗的。这话说起来是可怕的,但这是老实话。你们知道我应该怎么办吗?把所有这些昨天的贵族老爷都送走,让他们踵在他们的鸭绒被里,让他们在他们的邱宅里神气十足地摇来摆去;然后再靠那纯洁而勇敢的青年人开始作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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