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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的非凡的能力,凡是可以说的,都说过了。比起绝大多数人来,这非凡的能力给了他直接的好处,倘若没有这些,伟大的人才有时被注定白费气力,或者从行动的领域被推到主观世界的探索和发展上去。他那忍受疲劳、失眠和艰苦的能力,他那巨大的工作能量,他那几乎是超人的记忆力,他那靠炽热的神经维系的岌岌可危的健康状况——他在他那些工作过度的侍从人员中自愿地或强制地激发起来的热情,他使他的军官、大臣.甚至马匹的精力消耗殆尽的作法,他不论什么时候随便在椅子上睡10分钟的习惯,而在这之后,仍象睡前一样坚决,果断、神志清醒:关于这一切,都已经被记载过了。大家曾赞赏他那简单明了的提问,他那斩钉,截铁的命令,他那能够万无一失地把所获得的印象立即变为行动的力量。人们曾议论他对个人清洁的一丝不苟——我认为这是一些愚蠢的议论,因为这些议论明白表示个人清洁是由于某种东方的高雅风尚,某种不正常的神经官能症。但是我宁愿把这个看作需要空间的人一—那种睡在地上、天天夜晚观看星星和倾听风向的人的特性,看作那种如果不能有这些大自然的元素作伴侣就会死于忧郁的人的特性。有一次他说道:“我的主要药品是水、空气和清洁。”我很相信这句话。因为在这句话当中包含着使英雄获得精确平衡的最可靠的方法。一个圣人则对此无所需求。
但是人们很少说到他的克己,因为这是不容易加以描述的,而且因为道德的毒素再度从中进行干预,使人们判断发生错误。他处在一个大蜘蛛网的中心,条条网丝集中起来,在他的脑中会合。他也许事先不知道他的命运正在带领他去什么地方,但他始终知道走那一条路去寻求他的命运。不错,他是由各种矛盾组成的—一象情感本身一样。他自己的情感遵循了一条具有颠簸和震荡特征的、但又是连绵不断的路线,它一直向前推进,不管它的两边所出现的事件、灾祸或偶发的枝节。他既然具有英雄的精神,他所继承的那一半意大利血缘的狡猾和虚伪,不过成了有力的武器,从属于一个较高的情感,——象爱情一样无私和命定的——他为这个情感牺牲了他人生中其余的一切,并且被迫趋向于它。象他这样一个人,或许是没有道德意识的,但他也不知道伪善是什么意思。他集中他的精力——可以说,在精力的发条上加油——以便在所选定的时刻,他可以不声不响地按照他自己的本性而行动。对他来说,并不发生割裂他的内心,羞惭地克制他那所谓的情感的问题,而毋宁说,他只是不声不响地锤炼那种情感,在他内心深处把它们制成一种大家都不知道的金属。对他来说,充当“他的情感的主人”意味着具有非凡的精神力量,去发现什么是自己最主要的情感,然后为了它而去抑制次要情感。他经常说:“活着就是受苦,而一个正直的人始终为了能够克制自己而奋斗。”
他并不是在所有的场合都这样克制自己的。我提到过他一阵阵地发脾气,任何人只要不同意他的专断的定论,他就给予粗暴打击。此外,生气后感到的悔恨使他精疲力竭,他身体上的残疾也在中间起了很大作用。布廉纳语。这种悔恨与其说触动了他的良心,不如说触动了他的自豪。如果他不愿意见哈德森·罗艾,那是由于他未能在罗艾面前完全控制自己的神经而内心里感到耻辱。集会使他感到为难,并使他发怒,因为它剥夺了他那不接受批评和毫无商量余地的方法。他对待妇女粗暴无礼,因为实际上他是害怕她们的。老百姓使他讨厌,使他惊惶。在集会、妇女或群众面前,他束手无策。他的素质是精神上的超逸——就是说,这样一个最高力量,在征服自我的前提下,它能够在包围着他的缄默中,并通过极度压抑他的情感,实现极度的超逸,或者——它的同等物——军队的超逸。在这种境界里,他的神经真正是他自己的了。他不愿使用一个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的人,但一个为他效劳的人,他一定给予一个位置,即使是一个不喜欢他和他所不喜欢的人。“一个真正的人绝不憎恨人……他的忿怒和不高兴从不超过一分钟。他不考虑人。他只考虑事——事情的重要性和事情的后果。”布廉纳说:“他不是那种因个人怨恨而牺牲他的政策要求的人。”凡是他所需要的人,他就加以使用,不管那个人碰巧在什么地方——即使那个人是在敌人的营垒中。他轮流使用憎恨他的人——如古维翁.圣一谢尔、勒古布、麦克唐纳:而在他的军官中,这些人显然都是最被他看重的。他以慷慨的款待等候卡尔诺。他把前一天曾侮辱过他的邦雅曼·康斯坦召到跟前,不加斥责地让他坐在他身旁来仔细推敲自己的想法。作为执政,他收到了克莱贝尔写给督政府的一封信,信中满篇都是对他的控告—一而且本质上是诬告一—然而他却向在埃及的军队发出一个布告,其中包含这句话:“你们要象无限地相信我一样相信克莱贝尔,他是值得被信赖的。”为了写这句简单的话,他不知克服了什么样的情绪上的激变!
马基雅弗利说过:“命运女神对伟大人物是无可奈何的。她的变化无常尽管忽而抬高他们、忽而贬低他们,但她不能改变他们的计‘划,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决策:因为这些计划和决策是以性格为转移,不是她的威力所能及的。”而且事实上,对于拿破仑来说,任何个人事件都不能使他变换他所走的道路。相反,他从这些事件中取得更向前进的力量,因为,为了克服这些事件,他运用了他最锐利的才能。任何障碍也不能使他受到挫折。任何扼制也不能使他气馁。任何灾难也不能使他屈服。正当人人变得昏头昏脑的时候,他被公认为领袖,而且作为领袖,他为人人所追随。于是他走到哪里,所有的人都走到哪里,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完全适合于当时的情况。他在他的举动中满怀热情,因为这给他一种特殊的愉快,即使他毁坏了他自己的安宁,即使他以自己的运气作担保,即使他以他的生命作赌注也在所不辞。在阿尔高拉战役中,他冒着枪林弹雨跳到一座桥上,仅仅因为如果他不这样做,他就打不了胜仗,而这一仗他必须打胜。在埃及的沙漠中,他拒绝喝水,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喝了水为止。在雅法战役中,他同染上瘟疫的土兵一起行军,因为他的军队正苦于不能振作土气。他同他的步兵部队一起在一次大风雪中步行穿越加达拉马。在布里恩纳战役中,他朝着一颗正在爆炸的炮弹跃马而过,因为他刚注意到他的新兵们正在踌躇不前。“胆量来自思想。勇敢往往不过是指在有危险的位置上的不沉着。”
罪恶不是恐惧、苛刻,憎恨或忿怒造成的,而是恐惧,苛刻、憎恨或忿怒引导我们去做的那件事的性质造成的。它是易受冲动的人的行为,他没有能力在他的情感中看到一个幻象,这个幻象通过使情感高出于庸俗的欲望和欲望的直接满足,而在他内心建成他整个人格的基石;他的缺点,甚至他的邪恶,都帮助培养他整个人格的和谐发展。宽容比严厉使拿破仑犯了更多的错误一—或许犯了更多的罪行。但是,且不说每个人——不管进行责难还是进行辩解——都能注意到其顽强性的那些布尔乔亚和家庭的感情,即使是那些使多少有为者跌跤的陈腐的诱惑,甚至肉体的诱惑,都没有抓住他的心灵。“强者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截断他的感觉和他的思想之间的联系的人。”不论是女人,阿谀奉承者,权力、名望还是怨恨,都不能使他改变他的目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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