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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的傲性是那么无限广大,实际上它是他的生命的神秘境界的一部分,是他身上永恒和高贵的素质中的决定因素——崇高的宿命主义。这种宿命主义仅仅以他的意志力为工具,它从根本上只承认一个生活目的,就是用如此之深刻的变化铭刻在事件以及人们的感情和灵魂上,以至整个人类都把这种变化看作对其自身的不朽起关键作用的一个插曲。他受到尊崇,正象一个时代受到尊崇—一正象他自己的时代(他是其内在的动机)受到尊崇。他的动机决定于那个模糊的急切的本能,这个本能对他说来,只代表着一种无法逃避、无法拦阻的奇异的历史命运。但是,如果承认他有这样的傲性,纵令他并未企图跃居最高权位,他也仍将——即便他一直居住在沙漠中——努力证明他自己就是唯一的、可以说是命该如此的人。他一定要所有的人承认这一点——用他们的行动,而不仅用他们的言词。在他的业绩前面,任何人的意志必须服从。听到他的话音,所有人的眼睛必须低垂。至于那些侮辱——在他看来,乃是对他的使命的一种误解,是对所有人的共同命运的背叛。它们不仅使他感到痛苦,而且使他惊讶:“我这个人,也许可以被杀掉,但决不受人凌辱。”
这样一种情感,必须伴随着素朴的品质。因为显然,任何外观,甚至君主权力的外观,也不能使它满意。布廉纳说道:“在波拿巴的内心深处,他一直既对执政时期的粗俗的华美,也对帝政时期的浮夸虚饰加以蔑视。”从他愁苦的青年时代废寝忘食的专心致志,到他一生中光耀夺目的顶峰,以及放逐时期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痛苦,有千百件事例都足以证明这一点。虚荣喜爱喧嚣,骄傲宁愿沉默。拿破仑在谈到法国人的虚荣心时,曾经说过:“什么时候我们能够以少许的自豪来代替这种对虚荣的爱好呢?”说真的,他避开人群,避开他们的欢呼和盛典。随着对他的好奇心的增长,以及各族人民的狂热和苦痛四处激荡,他的心志日趋孤高隐遁时,这种情况就更加显著,而且对他更加麻烦了。在马仑戈之后,拿破仑写道:“我将出其不意地到达巴黎,我不想要一个凯旋门或任何方式的庆典。我有足够的合知之明而不需要这种繁文缛节。”事实是,他总是在晚上到巴黎,或从意想不到的城门进入,或是提前数小时到达,以致连最殷切的观光者也感到惘然不知所措了。当他无法回避一次庆典时,当他不得不勉强参加,如同他不得不迁就一个他必须使用的工具——就象匠人不得不用錾子凿石,农夫不得不用犁耕田那样时,他就感到痛苦。因为在他看来,这显然是人们下贱、愚蠢、奴性和庸俗的表现,以致他担忧一旦同这些人接触,他就会流露出对他们的鄙视,从而损害他从上统治他们的权力。他从未第一个进入一个被征服的国都:他甚至完全避开这些地方,这里有着一种意图——在这种意图中,他那贵族的坚忍克制心理的餍足似乎和保持笼罩着他的神秘性的意愿混合在一起。他没有进入马德里。他在一纸辞意严厉的短信中,命令约瑟夫以隆重的仪式进入布尔果斯:“正如我认为,在涉及我的场合,礼仪应该力求简单;我认为你却应享有充分的礼仪。依我的意见,礼仪很不适合军人的职业。况且我也不需要这种礼仪。”拿破仑从欧洲的一头驰骋到另一头,好象游离在他的军队中一样——为了鼓励军队的土气,他在认为必要时就在士兵面前露面;但只是在他认为对他所追求的目的有必要时——这些目的并未实现,但他对达到这些目的的途径是知道的——以及需要使礼仪在人们的想象力上产生奇异的效果时,他才在一定时机(诸如在德累斯顿和在埃尔富特)布置一次隆重的仪式,并召集各国皇帝和臣属的国王们来参加。“皇帝这个称号有们么了不起呢,它同其他字一样, 只是一个字。如果我与后世相见时,除了这一称号之外,别无所有,那我就将为后世所耻笑。”他和那些谴责他的心胸狭隘的清教徒们一样,懂得皇帝这个称号以及与之俱来的外在权力的重要性,然而清教徒们却不肯理解那只不过是弦乐队里的一个乐器,对于他在不停顿的抒情的陶醉中所构思并谱写的宏伟的交响乐,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点在拿破仑失败的时刻最容易看到。当那些他给填饱了肚子的人,那些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最前面的行列中有他自己的家族——所有的人都一个个地抛弃他的时候,在他与世界进行的斗争中,只剩下少数老农和还站在他这边的兵士,那时正是他的傲性使他拒绝了同盟国(他们尽管兵临巴黎城下,却为自己的胜利吓得发抖)许给他的条件:法国、比利时直到来因河,意大利……疯了吗,也许是。但那是何等强大的精神力量,他可能这样说:“在反抗整个宇宙中,在我一边的,除我以外没有别人,只有我独自一个和蕴藏在我心里的热情。看我吧。即使把我打倒,甚至把我杀掉,我也仍将保持我内心的帝国。即使为了双重王冠和巩固的权力,和平和休息,以及巨大的财富,和全人类的祝福,我也决不放弃我朦胧看到的那颗星星的任何一线光芒。当世界上所有帝王和所有的民族,我自己的民族也在内——是的,还有上帝本身——都倾向天平的另一端时,扭转天平的是我……”两年以后,当全欧洲在他背后武装起来,他长驱直入俄罗斯草原,无情地置自己生命于度外,遏制不住自己而去发现那个最后的命运时,有人问他,当他不在法国时,如果敌人前来攻打法国,谁将保卫它,他答道:“我的威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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