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试图唤起他在历史进程上的形象时——这种形象在历史中随处可见,然而却使人得到极为孤独的印象——我就想起夏托布里昂在描写路易十八驾临议会时的著名场面。路易十八到了议会,受到全场欢呼,他这次到议会来,是想在那个篡位者到来之前与议会达成谅解。夏托布里昂写道:“欢呼声停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在那沉寂的片刻中,人们觉得好象听到拿破仑从远处走来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声仍在远处响着。我在这本书里已不止一次提到这一点。但是这个事实并没有为人们充分理解,尽管这种奇特的孤立是他的天性中最引人注目的标记,并且显示出他深感自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流放者。他年轻时,曾尝试寻求孤独,他把这种热切的愿望坦率地说成是由于“科西嘉岛和他自己家庭遭受的不幸。”①他爱沙漠,那是“干旱陆地之海洋,浩瀚无涯的化身。”<26>爱好孤独的人和热切地寻求孤独的外在特色的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他们的成就引起的呼声越多或当光荣的传说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时候,他们就越是感到孤独。
这就是他的处境。战争的火幕使他与欧渊隔绝,意大利人的气质使他与法兰西隔绝。毁谤他的人发出的恨声,恭维他的人说出的蠢话使他与后世隔绝。艺术家同他隔绝,因为他们鄙视行动,实证主义者同他隔绝,因为他的行动具有抒情的诗意。民主主义者同他隔绝,因为他有贵族的本性,贵族社会同他隔绝,因为他向往民主。他同信教的人隔绝,同时又同不信教的人隔绝,因为他具有诗人的难以解释的却是最深的信仰,但正因为信仰太深,才又冲出信仰的藩篱。这一切都还不够,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他与所有人的心灵隔绝,因为他自己的心灵另有特色。
从外表上看,他的确不显得孤独,他是半个大陆的主人,人们的身体、灵魂的主宰,也几乎是人们思想的主宰,有一支令人胆寒的军队供他驱使,他的威名在美洲的穷乡僻壤有人知道,在亚洲的人们口中谈到,全世界独一无二地同他一个人发生关系。但是由于他的权力使无能为力的人们服从他,从而使他同他们疏远了。康巴塞雷说:“他的样子象是在自己的光荣中踽踽独行。”由于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因此我想到,他在走动的时候,他心里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靴刺在叮叮作响。他的孤独远甚于人们感觉到的他的孤独。但是人们听到这种说法一定会发笑。倘若一位伟大人物抱怨自己不为人了解,有人在答话时会说,他是众目注视的人物呀,大家甚至背后都在颂扬他呀,大家都在赞美他、热爱他呀,然而说这些话的人根本不了解孤独的真正性质。一个伟大的人,当注视他的权力的人越多,他的孤独就越甚,因为他自己的主观规律不断迫使他自己与人们隔绝开来,并警告他要提防他们,而甚于它因下述一点而对他提出的指责,这一点就是:在他的精神的需要和大量加之于他身上的颂扬之间,还有在人们认为属于他的意图和对于他正在追求的目的所下的定义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人们在限制他的作用,在限制他的天才,在阻挠他的命运,虽然他自己的愿望意识不到任何止境,虽然他的方法意识不到人们的力量,虽然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被赋予的使命。因此,你们以为:他据有10个王位,激起恐怖,让世界为他一人而发狂,让他完成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使命,这样他就满足啦!你们的思想也太贫乏了!为了爬得更高,他一直强使自己避开爱情。这位英雄在向前行进时,四周的欢呼声越高,深深的沉默在他心里也就扎得越牢。对于这样一个为人人注目的人,不要作探索其孤独的尝试吧。
“这是天国里一个向过往行人乞讨小钱的乞丐,这个小钱就象征着一个世界帝国”,②任何时代从未有过比他更不幸的人。他以能成为自己这样一个人而感到无比心醉神迷,但为此而付出的罚款是:因为自己是唯一能理解这种心情的人而又感到无比痛苦。他对歌德说的话是减轻苦痛的一声呐喊。当光荣已达到人类知识和记忆的最大物质极限而仍然感到不满足时,他唯有绝望才能得救。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上帝才欢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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