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天才比做狂人。我认为天才乃是智慧的积极表露,是能够保存或重新发现洞察事物间的关系和比例的知觉,而大多数人由于呼呼昏睡在习惯势力之中,无所作为,丧失了这种知觉。于是产生了戏剧和美术,这大概是人为了不使头脑日益陷入浑浑噩噩而想要直朝着生活目标走去的反应。拿破仑式的运动作战的整个体系,直接来自他那始终不渝的现实精神。有一次人们狂热地问他打胜仗的秘诀是什么,这种精神使他答道:“首先是要有常识。”
在历次战役中,我们从来没有一次——也许只有一次例外,即在他的最壮丽的悲剧最后一幕,当他听说敌人已经兵临巴黎城下,为了火速赶回巴黎,他放弃了在洛林进行的一次出色的、本来也许可以使他脱险的军事行动——我们从来没有一次看到他顶不住感情上的目标所发出的强大的吸引力:这种目标使人忘记了真正的目标,不是首先努力歼灭敌人的主力,却去攻克一座名城,攻占一个自然资源丰富的地区,或者收复一个过去放弃后又懊悔的省,用这种战果来哗众,来加强自己的信心,或满足自己的虚荣。拿破仑很明白,只要完成主要任务,这城市、这地区和这省都将是他的,就是把这些地方丢在一边,也会是他的——也许是晚一些时候到手,但到手后会更长久地保持。如果他为了对敌人进攻必须通过那地区、那省或那城市,他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不去占领这个城市、地区或省,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会给他带来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好处,但他只有在一时一刻也不会同他所追求的流动目标失去接触的情况下,他才这样做。就是这样,他于1796年和1800年攻取米兰,1805年和1809年攻取维也纳,攻取这些地方都在他还没有摧毁奥军之前,因为米兰和维也纳都是奥军必经之路。但要指出,他每次都让自己处于敌军和敌军未能保护的城市之间,堵住了敌军的其他出路。
这就是他的最精巧的也是最常用的策略。这种策略很简单。但“打仗的艺术和其他任何既精巧又简单的东西一样。……最简单的运动是最好的运动。”他从远道而来的时候,别人还以为他在防守阿尔卑斯山高隘,或陈兵英吉利海峡与英国对峙,或突然从波希米亚的山路出现;而他却总是来一个大迂回,不经战斗就截断敌军的交通线,从而把敌军置于他自己和法国之间,但他同时也让自己处于意大利或奥地利、或普鲁士与敌军之间。我再说一遍,这种怍战方法是很简单也很危险的。因为他冒了最大的风险,如果他被战败,就会让敌人得到最大好处。但是,如果他战胜了,就会取得最大限度的战果。这种战术是以预期能获得决定性胜利为前提的,而他的勇敢使他有理由可以作出这样的预期。因此,他几乎总是凭他的勇敢在一次战斗中就消灭弹尽援绝的敌军。
1796年,他接连同5路敌军交战时,差不多从头到尾都是使用同一战术:即从南面绕过阿尔卑斯山,把奥地利军团同庇蒙特军团隔开,绕过提契诺沿波河挺进,抄奥军的退路,他进入米兰。然后,他把这个计划中要征服的半岛丢在他的背后——征服这个半岛是卡尔诺指派给他的任务——占领阿迪杰河一线以阻止德国进占意大利半岛。1800年,当敌人料想他会到上次他进入意大利经过的地点时,他却从北面穿过圣伯纳特山隘强行进入米兰,从而把梅拉斯的军队拴在阿尔卑斯山和他自己之间的地方。1805年,他进军400英里,越过来因河和巴伐利亚到达多瑙河的时候,刚好插到麦克的军队和应由麦克的军队掩护的维也纳之间。1806年,普鲁士集中兵力,准备在他一进入萨克森平原就从侧面出击。但是他突然向左转,让自己处于柏林和普鲁士军之间,一天时间就消灭了普军。这是兵法吗?不是。是实验。理性告诉他,在第一次机会来临时就应进行这种试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验了,因为他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试验都应该成功。他“想得此他们快”,所以行动也更快。当他们以为他相离还很远的时候,却突然会感到他已经咬住了他们的后脖颈。他们研究了这种情况,联合起来采取共同行动。但拿破仑却在那里压住他们的双手,捆住他们的两脚。“人们可以指责我过于冒险,绝不能说我行动迟缓。”最神的是,当敌人已经摆好阵势,在遭受突袭之后正要运用他们的军事科学来弥补行动迟缓的后果时,拿破仑又在他们意料不到的地点打击他们了。
总而言之,他的一系列连续的计划,他为实现计划所做的努力,使他那富有创造性的想象力始终保持活跃,一直保持到实际战斗达到戏剧性的高潮;他的想象力从每一种情况都得到启发,又适应当时每一种情况的需要。所以有时候他感到需要在实际战场上把原来造成某一军事行动的事态发展重演一遍:例如阿尔高拉之战,他从西面走出维罗纳,仿佛要离开意大利,然后转而向南,走过沼泽地,袭击奥军的后卫,冲过敌军阵地,又从东面进入维罗纳。有时他采取非常大胆的行动方针,它牵涉的后果,不是自己遭到毁灭,就是证实了原来作战行动的全部结果都要求这样做:例如洛迪之役,他既然绕过提契诺,就必须以正面攻击夺取桥头堡,如果拿不下来,就将遭到惨败。有一次敌军使用了他自己的战略发明来对付他,从后面夺占了阿迪杰,他为了对付这一作法,制定了内线作战方案。其后在法国进行的整个战争,都采用这一战略,使他得以抵挡住兵力超过他6倍之敌,办法就是先破一支敌军,再破另一支敌军,逐个击破:例如他以卡斯蒂利奥内为核心,用闪电式运动战术,5天之内就击溃66000敌军,自己的有效兵力还不到此数的一半;然后,从里伏里平原急行军到曼图亚城下,他当时能直接使用的军队只16000人,在他统率下的全军不到4万人,但他在3天之内歼灭了两倍于此数的敌军。
他不断使自己适应形势。他并不认为敌人是呆板不动的东西,并不认为处在任何困难下都可以依靠一系列军事行动把自己解救出来。他知道他们灵活得很:灵活到一般总是按照他的最初设想行事的程度,因此他能事先说出敌人将被迫采取哪些行动。但是他也知道他们能采取出人意料的行动和方针,需要他立刻去加以破坏。“打仗的重要艺术,就是在交战的时候,改变你的作战线。”在他以前的时代,与他同时的时代,以及在他之后的时代,一切都是按照兵法成规行事的。在他以前,有腓特烈大帝的斜阵;在他之后,出现了包抄侧翼战术。在弗里德兰之役,他的确采用了包抄侧翼战术,摧毁俄军后面的那些桥梁,弄得他们无路可逃。但在奥斯特里茨之役,当敌人抽用其中军兵力对他的侧翼实行包抄时,他全力以赴攻打兵力减弱的敌军中心,把敌军阵线截为两段。在蒙米雷伊之役,他又诈用旁抄战略,诱使敌军抽减中心兵力,以便冲破其阵地。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的头脑清醒,别人担心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他对这种意外却很欢迎,而且立刻能拿出对付办法。对他那种头脑来说,没有真正难以预料之事,因为他那敏锐的智慧赋予他一种反射能力,无论受到何种震惊,也不管意外来自何处,都能做出恰当的反应。设有碉堡防守的桑穆-西拉,他用长矛队来攻取。对蜂拥而至的马木留克骑兵,他用步兵方阵——刀枪如林的堡垒来对付。“带着军事体系来到战场的将军,没有不倒霉的。”庸俗迂腐的军事家要采用科学的战术,要改变环境来适应他的兵法,这种战术注定是愚蠢的、累赘的、粗野的,象一架复杂的机器,掉进一颗沙子就会停摆;拿破仑不同,他的战术是有机的、机巧的、随机应变的,象滔滔的河水,在他的战略主体中奔流,同时又能迫使敌人作出他已预料到的并已准备好如何来对付的反应,而对他没有预料到的敌人的那些反应,他又能立刻发现其中的弱点,加以打击。
他的战役总方针,这种新的作战思想——包围和摧毁敌军的主力,不让任何政治的、感情的、骑士风度的和惯例等考虑把自己从这一目标引开——这样地逐步发展到它变成他的具体作战方针。假定一座雕像是完美的作品,它的每一片同雕像的整体一样,也是优美的,因为这整块东西的巨大完整的运动和连贯,对整个雕像的侧面、形状和正面都一一作出规定,而这一片是这巨大完整运动的一个有机部分。不论敌人离他一百英里或一百码,拿破仑都不是使用排开阵线,中军对中军,侧翼对侧翼、骑兵对骑兵的打法。他用全部军力作战,将全军力量放在决定胜负的一点上。“打击之点不可分散,相反地,必须集中。”他的军力总是超过对方,因为他总是比对方更为机动灵活。他用自己的主力直捣敌人的主力,以分队监视敌人次要的力量。他最爱使用的打法一一拦断敌军的后退线——不但把敌军同它本国的中心分开,而且把敌军割裂,象从人身上割下四肢一样。拿破仑先将主体打垮,然后扑向四肢,将它们一一割下。“战争的艺术,在于始终要在我军攻敌之点或敌军攻我之点我军拥有此敌军更为强大的兵力,哪怕整个我军不如敌军强大。”无论他布置的战术,形式如何,规模多大,都是以他为灵魂,以他为心脏,以他为生命中心,一切都围绕着他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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