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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巴黎笼罩在愁云惨雾下。恐怖、不安、焦急盘踞在每一家、每一个人心头。 大家争先恐后阅读陆军公报。上面写道:在十二月十六日仍是历史上空前未有的大 军,在二十四日已全部失去军心,士气消沉,无骑兵队、无炮兵队、无运输--敌人 获知情报后,抓着我们的弱点。我们中了哥萨克人的埋伏,我们在冰天雪地里向后撤 返。十万骑兵中,生还只六百人而已。兵士饥饿而疲漏,忍冻挨饿,遭空前浩劫。十 万人在风雪中逃亡,足断臂折。他们起而跌倒、嚎哭呻吟如婴儿。天昏地暗,虎啸狼 嚎,等待跌倒而冻死的人。 在紧急中,兵士们造了一座桥,想渡过贝利西娜河流,可是哥萨克军紧追在后, 大家争先恐后逃亡。许多兵士被踏倒至死。因为这是唯一逃生路途。不幸者被推至桥 下随冰块而飘流。惨不忍睹,呼声震天。 这些公报使巴黎人民寝食不安。每日聚集街头巷尾,纷纷讨论,因为每家均有亲 人在军队里。 十二月十九日,是一个值得纪念而令人难忘的日子。这些日子以来,巴黎天天阴 雨,象似在吊唁沙场阵亡的将士。尽管气候严寒而恶劣,街头仍聚集许多人在阅读陆 军公报。他们期待着,希望得到较佳消息,他们祈祷亲人安全回来。昨天夜里,我无 法成眠,由这间屋子踱到另一间屋子。心神忐忑,异常不宁,我感到寒冷,我披上拿 破仑赠送的貂裘,玛莉坐在角落里,手中编织着毛线围巾,为她的儿子小比艾尔,卢 森伯爵坐在一旁阅读报纸,其余的仆没早已就寝。这时忽然听到车辆声,停在大门 前。接着是砰砰砰的敲门声。玛莉放下手中的毛线。我们惊异的等待着,雨道里传来 人声、脚步声。 “我不见任何人,我已安歇了,”卢森伯爵起身走出休息室,听到客厅门打开, 他带了客人进入客厅。“玛莉你必须去告诉他们,时候晚了 我不见任何人。”我强 调他说着,同时心里暗想,卢森伯爵大概有些神经不正常吧,我不是告诉过他我不见 客吗?玛莉即刻起身走进通隔壁大客厅的门,然后消失不见。我听到她说了一句话, 然后寂然无声。我心中不由怀疑,到底是谁呀,这样深夜的闯进--我听到沙沙纸声 和木柴投在炉子里的响声。 最后,门开了,卢森伯爵进入。他的动作僵硬而不自然。 “皇帝!”他说。 什么,是否我听错了?“谁。” “皇帝和一位绅士在客厅里,想与殿下说话。” “皇帝仍在前线。”我莫名其妙地答道。 “皇帝由前线回来。”伯爵面色苍白而紧张。我把自己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没 有道理,我不要单独见他,至少不是在这样深夜。“告诉皇帝我已就寝了。” “我已向皇帝说过,但他坚持要立刻见殿下。” 我一动都不动的坐着,一个君王是否应该遗弃他的兵上于不顾,冻死在风雪里! 兵士,不,哪里还有兵士!他不是失去了整个军队吗?而他现在却第一个要来见我 --我徐徐地站起来,把额前头发往后掠一掠,我穿着旧睡袍,上面是拿破仑的 貂皮披肩,看上去多么不伦不类呀,我勉强地走到门前,他准定早已知道强·巴勃迪 司与沙皇联盟,并给沙皇忠告。”我心中忧虑,“卢森伯爵,”我呐呐说道,“殿下 不必惊惶,”卢森劝慰地说。 大客厅里灯光明亮,玛莉给每一个烛台都点上蜡烛,火光融融,考兰克将军坐 在沙发上,他穿着一件下皮外衣,戴着一顶羊皮便帽,拉得低到耳朵下面。他双眼闭 着,显然是睡着了。 皇帝靠壁炉站着,手臂放在炉台上,他的肩膀陷落,看上去疲慵得无法支持,只 好靠在炉台上。一顶羊皮帽歪斜在头上,他的样子好陌生,他们没有一个听到我进 米。 “陛下!”我轻声呼唤着,走到他身边,考兰克睁开眼睛,拿下羊毛帽子,即刻 立正。我忘记向皇帝行礼,我瞪着眼看着他的脸,我诧异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我平生 第一次看到他未剃胡子。他的面颊瘦削两发灰,红褐色胡须,嘴抿紧成一条线,下颚 凸出,他凝视着我,但目光散漫而不集中。 “卢森伯爵,怎么没有人接过皇帝的帽子和外衣。”我尖声地说。 “我好冷,我宁愿穿着外衣。”拿破仑喃喃地道,同时疲乏的摘下帽子。卢森伯 爵接过考兰克的外衣。 “请你马上回来,伯爵。玛莉,白兰地和酒杯,快点。”玛莉与卢森伯爵必须在 场,我不能在这样深夜接待男客、尽管他是法兰西皇帝。 “请坐,陛下。”说着我在沙发上坐下。皇帝仍不动。卢森伯爵回到客厅,这时 玛莉已把白兰地酒取来。 “陛下,快饮一杯白兰地吧。”我说。皇帝茫然未闻。 “十三天、十三夜,我们马不停蹄的奔走。杜勒雷尚未知道我们已回到巴黎。皇 帝希望首先和殿下谈谈。”考兰克低声道。这真是一件神奇而令人不能置信的事。他 旅行了十三个昼夜,来到我家象个快要溺毙的人,抓着我客厅里的壁炉台。而同时 没有人知道他在巴黎。我斟了一杯白兰地,送到他面前。 “喝下、喝了吧,您会感觉暖和一点。”我的声音相当的大,于是他抬起头,看 看我,看到我的旧睡袍和他赠送的名贵貂裘。他把白兰地一口饮尽。 “是否瑞典夫人们把貂皮披肩加在睡袍上?”他问。 “当然不是,但是我很冷。我感到悲哀,当我感到悲哀时,我会觉得特别寒冷。 此外我想卢森伯爵定已告诉您我已安歇了。” “谁?” “我的副官、卢森伯爵。这里来,伯爵,我要你谒见皇帝。”卢森伯爵即刻立 正。皇帝举起酒杯道:“再给我一杯白兰地。我想考兰克也需要一杯。我们经过一段 漫长而艰辛的旅程。”他又大口喝下一杯白兰地:“看到我,你是否感到诧异,殿 下!” “当然,陛下。” “当然亏你是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呀,殿下,很老的朋友,如果我的记忆力没 有错误的话。那么你为何诧异看到我?” “这样深夜,陛下,而且您又没有刮胡子。” 拿破仑摸摸他的胡须,展开一个稚气的微笑,宛如当年在马赛时一样。“原谅 我,殿下。这些日子,我完全忘记刮胡须。我一心一意的急于想回到巴黎。”他又严 肃地问道,“陆军公报上怎样登载的?” “陛下、请您先坐下,”我建议。 ‘谢谢你,我宁愿靠火站着。绅士们,你们请坐下。” “陛下”,容我问一句话:”我开始道。 “不,你不必问,夫人。最好什么都不要问,贝拿道特夫人。”他怒吼道。 卢森伯爵吓了一跳,往后缩退。 “我希望知道,我为何有这样光荣得到陛下光临。”我不慌不忙地道。 “我的造访并不是一种光荣,而且是不满的表示,倘若你不是一个幼稚而无头脑 的女人,你会明白我这次造访的意义,贝拿道特夫人。” “坐下,大家坐下。皇帝显然太疲劳了,忽视一切礼貌。”我向卢森伯爵道,因 为他的手已放在他所佩戴的宝剑上。 皇帝未注意,他走近一点凝视我座位上面的画像,一幅以前他做首席执政时的画 像,年轻,面容清瘦,目光明亮,长发直垂到肩际,他用单调的声音向我说,或许是 向他自己的画像在说:“你知道我由什么地方来吗?夫人,我是由西伯利亚草原回来 的。那里埋葬了千千万万我的兵士,那里,麦雷的轻骑兵在风雪中挣扎,摇晃步行, 因为哥萨克人杀了他们的马,那里,他们失去方向在雪中呻吟,我看到一座桥在戴福 掷弹兵拥挤下面坍倒,河内冰块破裂了他们的头颅,冰水顿时成为血河。夜间人们爬 到死尸上取暖。” “请设法把这条毛线围巾送给我的儿子,比艾尔!”玛莉跳起身,奔到皇帝面 前,跪在地上,拼命摇着他的手臂、“求求您、陛下,帮帮忙吧!” 拿破仑用力挣开手,面容歪曲,忿怒地道:“你疯了吗,女人!她要我送一条围 巾到俄国!”他开始大笑、狂笑、纵声狂笑,一直到他眼中含满了泪水。 我即刻拉玛莉到门外。“睡去吧,亲爱的,去吧。” 拿破仑这时默然,无可奈何地立在屋子中间。然后他用僵硬的脚步走到最近的一 张椅子,倒在里面:“原谅我、夫人,我太疲倦了!” 钟声滴达滴达的响,大家静然的坐着。 一个清晰而坚强的声音说:“我来是为叫你写一封信给贝拿道特将军,夫人。” “还是请陛下叫秘书写吧!” “我坚持的要你写,夫人。是一封私函,并且不太长。告诉瑞典太子,我们已回 到巴黎,准备争取最后的胜利。” 皇帝站起来,在房中来回的走着:“我们希望提醒瑞典太子一不要忘了在一七九 七年春天贝拿道特将军曾率兵相助波拿巴将军。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过阿尔卑斯山脉而 完成了意大利战役的胜利。你还记得吗?夫人!”我点点头。 皇帝回头向考克兰道:“贝拿道特这次的战略是一个伟大的成功--太伟大 了。”他停了停,炉中木柴炸裂作响。“提醒他以前他贡献给国家的辉煌战绩。告诉 他两星期前,两个掷弹兵,在俄国冰天雪地里,因为无法向前行进,而掘自己的坟 墓,高唱法国国歌。告诉他这两个兵土以前曾是他在莱茵区时军队中的部下。不要忘 了告诉他这件事。”我把自己的手指握入手掌中。 “贝拿道特将军忠告沙皇,乘法军撤退时,把我俘虏。你可以告诉你的丈夫,夫 人,他的计划几乎成功。现在既然安全的欧洲和平,我愿与瑞典联盟,你明白吗,夫 人!” “是,陛下。我明白您想与瑞典联盟。” “说清楚一点,我要贝拿道特与我并肩作战。照我的话写,夫人。”我点点 头。 。 “为补贴瑞典经费,他每月可得到法国政府一百万法郎,另外六百万法郎价值的 货物。”他的目光凝结在卢森伯爵脸上。“胜利后,瑞典当然还可以得回芬兰及普鲁 士。” 他把手伸展着:“告诉贝拿道特,非但得还芬兰,普鲁士甚至德国北部由丹锡克 至马克兰堡垒。卢森伯爵,请你拿一张纸,列一个单子,把地名写上。” “不需要了。陛下今天早晨的备忘录,我已记下。”考兰克由衣袋内取出一张 纸。 卢森伯爵不信地问:“芬兰?” “我们将把瑞典建为强国之一。”拿破仑向伯爵笑了笑。“此外,在克里姆林宫 内,我寻到以前贵国国王却尔司十二的战绩记录。我很想由他的方面学习一点关于他 在俄国胜利的秘诀。” 卢森伯爵听了,脸现出得意而高兴的神情,拿破仑含着讥讽意味笑道:“我感 觉贵国有人在学习却尔司十二世的战略,那个卡尔·皎汉,我们的老朋友,贝拿道 特!”拿破仑耸耸肩又向我道,“夫人,明天请你写信给贝拿道特。”原来这就是他 来看我的原因。“陛下,如果瑞典拒绝接受,怎么说呢?”他未做答,只看他年轻时 的画像:“很好的画像。我真的是那样吗?那么糟?” 我点点头。“陛下,那时您已胖了不少。在马赛时您可真瘦呢。” “以前--在马赛?”他惊奇的看看我,“你怎会知道,夫人?是的,你是那 样的,后来……” 他用手抹抹前额:“--我几乎忘了,是的我们彼此认识很久了、夫人。” 我立起身来。 “我累了、太累了。”他喃喃地。“我来是向瑞典太子妃说话。当然,你仍旧是 欧仁妮。” “快坐车回到杜勒雷,陛下,您太疲倦了,您需要一个好的睡眠。” “但是我不能,亲爱的。哥萨克仍向前进,贝拿道特正在建立俄、瑞、英同盟, 驻瑞典奥国大使常探访贝拿道特,你知道内中用意吗?” “那么,这封信有何用处?陛下!” “如果贝拿道特不愿与我并肩作战,我会把瑞典的名字在地图上擦去。”他大声 叫着,摇晃地准备走出去。 “你自己把贝拿道特的回信当面交给我,夫人。如果他拒绝,从此以后,你不必 再来见我,我不愿再在宫廷里见到你。”我弯腰行礼道:“我不会愿意再出现于宫 廷,陛下。” 卢森伯爵陪伴皇帝及考克兰出去。我缓缓地熄灭了烛台里每支蜡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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