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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天空有如一幅青灰的丝绸。虽然已是午夜,但天色并未黑暗下来,我拉上 帘幔,深色帘馒可以遮去窗外的天光,我想入睡。可是睡眠断续而不安宁。是否窗外 那灰绿色黄昏似的天光搅扰了我的睡眠,抑或是离别在即而影响我情绪上的安宁?明 天早晨,我将启程返口法国! 三天前,宫廷里的人迁住到劳德宁克姆行宫里。这是一座夏日行宫,位置在一座 美丽而庞大的花园中心,那里有一排连接一排的菩提树,整齐的篱笆,还有无数使人 迷离的小径。御苑的尽头,伸展开一望无边的天然草原。人们可以看到丰姿的桦林、 黄色的樱草花和一丛丛深蓝色的风信子。在这样如梦似诗的环境里,是无法人睡的, 一种诱惑力使我漫无目标的徘徊,留连忘返的在这半明半暗的天光里。数日来,在临 别的前夕,我感觉我在瑞典的生活象一段黄昏的插曲 离别是残酷的、美梦的幻灭。 这段日子的生活是几分甜蜜,几分辛酸的回忆。 强·巴勃迪司曾允诺过给我和孩子卖一座小小房屋。是的,他在苏村曾经有过一 幢房子,那里是我们的家,那段日子我是非常快乐的。为什么现在他要给我皇宫、大 理石楼梯、大柱子客厅和舞厅,为什么他们称我太子妃?我是在做梦吗?明天我即启 程回国。也许我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苏村卧室里,在瑞典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而 已。 奥斯加、我的孩子,明天你的母亲将因健康关系返回法国,我将会很久见不到 你。等到有一日我们重聚时,你已不再是孩子--你将会长成,你会是个王子,一个 准备继承皇位的王子。强·巴勃迪司是个天赋的统治者,但是你的母亲是生就无法成 为皇后的女人。因此,我的孩子,在数小时后,在命运支配下,我会拥抱你而含泪的 离开你。这是迫不得已的,希你能了解我,我只有祈祷。 数周来,宫中对于我离去的决心仍不能置信。他们纷纷背后私议。我以为他们会 谴责我。出乎意料之外,他们竟责备皇后对我过分苛严,逼我回国。明天当我的车子 离开瑞典时,他们会感到惊奇和诧异。国王和皇后为我举行了一个盛大欢送舞会。国 王与皇后坐在金色宝座上,面上展开着微笑。我和一个大臣跳舞,最后与年轻的白拉 伯爵共舞。”这里好热,我到外面呼吸点新鲜空气。”我说。于是我们走到外边花园 里。“应该谢谢你,白拉伯爵。自从我来到此地,你一直站在我的一面。你已尽你的 全力助我解决一切难题,原谅我,因为我使失望,现在一切皆成过去了。”我恳切地 向他说道。 他低下头,咬咬自己的短胡须。“倘若殿下愿意的活!”他说。但我立刻摇摇头 答道:“不,不、伯爵,太子需要你,在此地,在瑞典。” 对我的赞扬他并未致谢。突然间,他失望地看着我:“我请求殿下不要离去,我 请求殿下留在此地。” “在数星期前,我已做了这次决定,白拉伯爵,我肯定我是对的。” “不,不,殿下。求您留下,展延您的行期。这是不对的!”他停顿了一下,用 手抹着自己的头发,忽然热烈地道:“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 “不是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我不了解你,白拉伯爵。”他别转头:“沙皇曾有 一封信来,殿下。此外我不敢多说。” “那么你不要说。你是太子的秘书,你不该与我谈论太子和其他元帅的函件。我 很高兴沙皇有信来。太子很希望与他联络亲善,我希望那是一封友善的函件。” “或许太友善了一点。” 这位青年伯爵的态度使我惑然不解。我的离去与沙皇有何关联? “沙皇希望太子表示他的友谊。沙皇竟然称他表弟。” 我笑了笑章,“这种态度对瑞典是有益、有利的。” “这表示一种同盟,俄国将放弃他与法国的联盟,拿破仑的大陆组织将会肢裂。 现在我们必须决定靠拢哪一边,法国或是俄国,因为两国皆建议与瑞典联盟。” “我很了解,强·巴勃迪司不能再保持中立。” “所以沙皇称太子为表弟,并且建议……”白拉伯爵道。 “归还芬兰?” “不,不是芬兰。沙皇希望与太子真正成为一家。”年轻的伯爵悲痛地摇摇头。 我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沙皇也想过继我们?” “沙皇只要--太子一人。”白拉面部表情痛苦:“除了过继之外,尚有其他方 式可以成为一家的。”最后我恍然大悟。是的,其他方式--例如拿破仑的继子与巴 伐利亚公主联姻;拿破仑自己成了奥国皇帝的子婿。一个男人只需娶位公主。这不 是很简单吗!一纸公文--象约瑟--哦,可怜的约瑟芬、约瑟芬被休后的痛苦情 况,历历如在目前。但是约瑟芬没有生子! “当然这样做会稳固太子的地位。”我听到自己喃喃地道。“瑞典当局及人民并 不赞成沙皇。不久以前他曾夺去芬兰,我还不会如此健忘。可是欧洲其他国家……” “欧洲其他国家当然会因此提高太子的声望,如果与沙皇用联姻的话!”白拉伯 爵又道,“所以我重复一遍,在这个时期,殿下千万不能离去。” “是的,白拉伯爵,我明白了。但现在正是离去的时候,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的。”我伸出手给他,“我恳求你忠于太子,范勒上校因感到在此不受欢迎,也预备 与我同回法国。范勒上校一向在前线追随太子的。他走后,我希望你能代替他,因为 太子将会非常的孤独。晚安,白拉伯爵。” 我并未立刻回到舞厅里。我在园中徘徊、迷惘。这里的一切仍笼罩在过去的愁云 惨雾里,二十年前,古斯塔夫三世曾举行过一个豪华的游园会,直至今日,花匠仍依 照他的意思整理、布置这座园子。在那座中国式凉亭里,他吟赋悲壮的歌词,经常盛 装邀请他的朋友,组织一个化装舞会。 今晚,这园子越发显得空旷,古斯塔夫四世被认为疯癫,被逼逊位,流亡。但 是夏季行官仍和以往一样,歌舞升平,笑语欢声。他曾经多次在这些迷人小径上留连 忘返,在这座中国式凉亭前,他的母亲等待他,他的寡母莎妃雅·玛德莉娜,古斯塔 夫三世的妻子。 夏日的微风、轻轻掠过盛茂的绿时,发出沙沙的音韵,象在歌唱。这时我忽然看 到一个黑影向我方面走来。我嘶唤起来、我想逃,但我两只脚失去控制,一动都不动 的立在那里。 “抱歉的很,我使你惊吓。” 在月光下,紧靠着我,太后,一身全黑的太后立在我面前。 “您--是否在这里等待我?夫人”我问,对于自己胆怯感到惭愧。 ‘没有,我未猜想到你不跳舞而来到园子里散步。”她一无表情地答道,音调是 那样冷淡。 “在美丽的夏夜,我常喜欢一人敬散步,我睡得很不安宁,夫人。而这座园子留 着许多回忆。当然,只是对我而言。”她加说道。 一时我不知如何答复。她的儿子、孙子在外流亡,而我的丈夫和儿子代替了他们 的地位。 “我今晚是来与这些使人迷离的小径告别。多奇怪,我根本就不太知道这座园 子。可以说它对我是陌生的。明天早晨我将回法国了。”我礼貌地答道。 “我未想到会单独见到你,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于是我们并排走着。菩 提树放出芬芳。这时我感觉我不再惧畏她,她只是一个穿黑色衣服的老太太。 “我时常想到你的离去。我相信我是唯一知道你为何原因离去的人。”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件事。”我答道,加速我的脚步。她抓着我的手臂, 这意想不到的举动使我震惊。“你是否怕我?孩子!”她的音调是那样悲痛。我们彼 此立定了。 “当然 是的,我怕您,夫人!” “你怕一个衰老而多病的妇人?” 我激动论点点头,“因为你恨我,象所有你们家中的人,例如皇后,莎佛·爱本 汀娜公主。我搅扰了你们的生活,我不属于这里。我!”我停了停又接着道,“最好 不必再讨论它,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我很了解你,夫人,因为我们的目的相似。” “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眼中噙满泪水。最后一晚竟会如此可怕。我呜咽,但立刻强制自己。“你之所 以独身留在瑞典,夫人,是因为你希望民众不要忘记你那在外流亡的儿子和孙子,一 日你留在此,没有人能遗忘范沙皇族,因为您是流亡国王的母亲,您留下是为他们的 利益着想。我说的对吗?夫人!” 她一动都不动。纤细,挺直,一个黑影在灰绿色天光里。她道:“你说得很对。 那么你为何离开呢?” “因为我知道这对未来的国王是有益的。”她静默了良久。 “我早就猜到了。”她最后道,吉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随风飘了过来。 “你确实知道你所做的是对他有益吗?”老夫人问。 “绝对是有益的,夫人。同时,我还为未来的奥斯加一世着想呢。”说完,我深 深的弯腰,回到宫里。 清晨两点了,园中鸟声瞅瞅。在皇宫某处,住着一个年迈的妇人,夜间不能成 眠,或许她现在仍在园内徘徊。我将要离去,而她会永远留在这里。 我回到房中写我的日记。房门轻轻推开,是否又有那鬼魂般的人儿出现?不,房 门确实开了,进来的乃是强·巴勃迪司,哦,我心中最爱的强·巴勃迪司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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