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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哈尔辛堡至斯德哥尔摩京城,旅程是那样漫长,象似无终止。雪花不停的飘 落,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在车中陪伴的是两位瑞典官中派来的妇人,一位是卢安皓伯 爵夫人,另外一位是高斯克小姐。 据说强·巴勃迪司抵达斯德哥尔摩后,他立刻得到国王和王后的欢心,见到强· 巴勃迪司,国王从安乐椅里立起身来,伸出抖颤的手。强·巴勃迪司俯首吻他的手 时,国王流下泪。然后,强·巴勃迪司又谒见皇后,海维·伊莉莎白·嘉罗德。对 强·巴勃迪司态度也很友善,但胸前仍悬挂一只胸针,里面是在外流亡的古斯塔夫四 世的画像。强·巴勃迪司弯腰吻王后的手时,他说道:“夫人,我了解您的情感。请 相信我,瑞典一位君王也是一位军人,军人的天职是只知道效忠国家。” 此后,每天晚上,强·巴勃迪司在客厅里陪伴皇后。在任何公共场所,强·巴勃 迪司不离国王左右。他照料、伺奉国王俨然象一个孝子。我心中担忧我在新家庭中的 角色,听说皇后是位精明、强干、五十多岁的妇人。 一月六日,我们终于到达了斯德哥尔摩,在冰天雪地中车辆经过几多困难,方完 成这段旅程,可是奥斯司加不怕气候冷,常与车夫并坐,观赏周围雪景。有一次,我 问白拉伯爵:“这里的冬天几时方可完结!” “四月。” 四月,在马赛正是含羞草开花的季节。天开始灰暗下来暮色迷漫隐没了大地上的 一切。这时突然来了一道火炬光芒我们的马车只好停下,车门跟着打开。 “黛丝蕾!” 原来是强·巴勃迪司 他坐了一辆雪车来迎接我们。 “从这里到斯德哥尔摩只有一里路程,所以不多时,你就到家了,我的小女 孩。” “爸爸,我可以坐雪车吗?我从未坐过雪车呀!”这是奥斯加。卢安皓伯爵夫人 和白拉伯爵转坐到雪车里。在黑暗中,我紧依偎着他,可惜我们并未能单独相处,因 为高斯克小姐坐在我们对面。 他把手伸进我的手筒,说:“你的手好冷呀,我的小女孩!” 我想笑,但是我不知道,我忽然鸣咽起来。气温低降至零度以下,可是强·巴勃 迪司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国王和皇后在客厅里等候你,希望你与他们喝下午茶。不必更换衣服,他们只 希望不拘仪式的见见你和奥斯加。明天将为你举行一个欢迎舞会。”他急急地告诉 我。“你身体好吗,强·巴勃迪司?” “当然我很好,只是气候太冷,工作太操劳。” “有没有难题?” “唔。” “很麻烦吗。” 强·巴勃迪司静默了片刻,忽然冲出口道:“你知道,法国驻瑞典大使艾杰又转 达了拿破仑一张通知书,他要求我们给他两千海军人员,为的是表现瑞典对法国亲善 的态度。” “那么你怎样答复他?” “这是瑞典政府及国王的问题,与太子是无关的,结果是我们拒绝了。我们的理 由是,法国不能既逼迫我们向英国宣战,而又要求两千海军人员。” “也许拿破仑会放弃这项要求?” “他会放弃?当他已集中军队在瑞典附近普鲁士州,不,他准备随时侵犯普鲁 士。达福现统率军队。” 断断续续可以看到路旁灯光。“我们差不多快到了,殿下。”高斯克小姐在黑暗 中道。 “你怀念巴黎的灯火吗,强·巴勃迪司!” 他在手筒内的手紧握了我一下,我立刻明白,在瑞典人面前我们不应表露我们怀 念巴黎。 “那么你准备保卫普鲁士吗?” 强·巴勃迪司大笑道:“保卫,用什么保卫?你想瑞典军队在现在情况下能抵敌 得过我们--我的意思是法国的攻击吗?” “抵敌一个法国元帅吗?不,永远不能--我曾向普鲁士、瑞典人民说”他停了 一停接着道:“我已开始整理,改编瑞典军队。每个月派一团兵士到瑞典,由我训练 两年,只要给我两年时光!” 路旁的灯火越来越多。我由窗子向外窥看,但除了白色旋转飞舞的雪花外,什么 也看不见。 “黛丝蕾,你是不是穿了一件新皮衣?” “是的。想不到吧,这是皇帝临别的礼物,特地派专骑使者送至丹麦给我的。” “我猜想这礼物是无法拒绝的,是不是?” “强·巴勃迪司,能拒绝一件貂皮外衣的女人,恐怕还未出生呢!这是沙皇赠送 皇帝三件貂皮中的一件呢。” “这里的宫中礼仪,与以前凡尔赛官仪式不相上下。我想高斯克小姐早已告诉你 了。” “是的,但是我对凡尔赛宫仪式相当陌生,因为我没有见过呀。不过你放心,我 会慢慢学习的。”说完,我把头放在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忽然火炬照耀,车子在 斜坡上停了下来,我冻得手足僵硬。强·巴勃迪司助我下车,上面楼窗里灯光明亮, 一双双眼睛在窥视我。“马拉湖,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马拉湖吗?”我问。 “明天你即可以看到马拉湖。皇宫正位置在马拉湖上。”这时,我们已被群众包 围,绅士们穿着短夹克、短裤,到处看到红与黑色。“我的上帝,这是化装舞会 吗?”我问道。 “宝贝,这并不是化装舞会,这是宫廷制服。来吧,国王和皇后在等待你呢。” 强·巴勃迪司不愿他的过继父母等待,催促我与奥斯加走上大理石楼梯,又迫不 及待的把我们拥进去见他的父母、我的样子狼狈不堪,面色苍白,红鼻子,乱七八糟 的头发,两只脚因走过雪地已湿透。就这个样子,我走到客厅门前。门开处,灯光明 亮得使我睁不开眼,定眼看时,我原来在一间白色大客厅里。 “我的妻子黛丝蕾,她希望能作一个好儿媳。这是我的儿子,奥斯加。” 起初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后头发上洒粉,梳着许多年前的法国发式,脖子 上围了一条黑色缎带。她浅色的眼睛眯了起来,衡量着我。我深深鞠躬行礼。她目不 转睛的凝视着我,使我感到不安,如坐针毡,她脸上带着微笑,但这并不表示欢迎和 愉快,这是一种粉饰的微笑,她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灰蓝色丝绒衣服,神态高贵,她 伸出手,也许是希望我去吻它,但我只用鼻尖碰了它一下。她说道:“亲爱的黛丝 蕾,我的儿媳,欢迎你!”现在我又走到一位老人前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 些薄薄的白发,在一只粉红色的头颅上。“亲爱的儿媳,亲爱的儿媳。”老人哼哼地 道。强·巴勃迪司立刻走去扶持他。 皇后向我道:“我希望你见见皇太后。”驰领我到一位苍白、瘦弱,穿着黑色衣 裳的老妇面前,洒粉的头发围着一个无生气的面孔。”这是莎妃雅·玛德莉娜太 太。” 我心中暗忖道:“天哪!这里到底有多少皇后呀!这必是古斯塔夫三世的妻子, 四世的母亲。”于是我深深鞠躬到地。 “希望你会在这里住得愉快。”老妇人低声道。 “这是莎佛·爱本汀娜公主,皇上的妹妹。” 我看到一张说不上什么年龄的脸,一排长牙,露出甜蜜的笑容。我又弯腰鞠躬。 之后,我走至白色大火炉前。经过一番旅程跋涉,倚靠在这高大火炉上给我一种舒适 感。我手足如冰。一个仆役送上一杯热酒,我用手握着那只酒杯取暖。白拉伯爵在我 身旁,但强·巴勃迪司忽然不见,我举目四面张望,原来他正弯腰与抖颤的国王说 话,国王正用那只歪曲的手拍着奥斯加的面颊。 这时我感觉大家目光集中在我身上,顿时我感到非常不自然和失望。我知道,我 的外貌看上去并不象个端庄华贵的皇后,我更不是个美女,我有一只向上翘的鼻子, 我的头发湿湿地零乱在额前。 “你要不要坐下,夫人!”皇后仪态万千地坐在安乐椅内,手指着旁边的空椅 道。 “对不起,我的脚全湿透了。强·巴勃迪司”,你可否帮我脱下鞋子,或者叫范 勒来脱!” 在坐的人一致惊愕的看着我。我顿时知道,我定又做了错事,说错了话,我看看 四周的面孔,一段静默。我感到窒息,象有一只铁手扼着我的咽喉。强·巴勃迪司走 来,向我伸出手臂,向皇后道: “我的妻子经过长途旅程,感到疲劳。容许我们引退,陛下。” 皇后点点头,国王呆呆地张口望着我们。我低头看着地板。当我抬头向上看时, 我的目光遇到太后的讥刺的苦笑。后来我方获悉,这是她多少年来第一次展开笑容。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看奥斯加,他正玩弄国王衣服上的钮扣。老人看上去很愉快。 于是我未说什么,挽着强·巴勃迪司走了出来。 我们静静的走着,彼此未交一语,直等到了卧房里。 “我把你的卧房全部装饰为法国式样,巴黎的墙纸,巴黎的地毯。你喜欢吗?” “我希望洗个热水澡,强·巴勃迪司。” “万分抱歉。这是我唯一不能替你办到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瑞典人不洗澡。” 他摇摇头:“这里大概只有我一人洗澡。” “什么?你意思说皇后、皇爷,命妇都不洗澡?”“没有人。我告诉你,在这 里,一切皆象十几年前凡尔赛宫里波旁皇室时代。我知道洗澡在这里是一个困难的问 题,故而我来时已将浴缸带来,直等到上星期才装配妥当,装上热水。厨房离我的卧 房很远,我只好叫人在邻近房间里烧热水,弗南德经管这项工作。我可以设法替你装 置一个浴缸,但暂时你必须忍耐一点,在这里,对一切,你必须忍耐。” “那么,今晚我可否到你卧房里去洗澡?” “你疯啦!在我房内洗澡,再穿着睡袍跑到你自己房内,整个皇宫会把它当一件 笑柄,一个星期会谈不完呢。” “你是说我永远不能穿着睡袍进入你的卧室?强·巴勃迪司,难道瑞典宫廷不准 许我们--我是说……” 强·巴勃迪司哈哈大笑道:“来,到这里来,小女孩。你真可爱,你真天真,单 纯。我从离开巴黎后尚未这样衷心的笑过。”他坐到安乐椅里又纵声大笑,“听着, 在我卧室隔壁,日夜侍从侍候着,这是宫廷里的规矩。当然我叫弗南德担任这个职 位。但是我们要谈私话时,最好我到你的卧室里。明白吗?小女孩。” 我点点头道:“今天我做错了许多事。他们一定认为我行为不检点,是不是?” 他停止了笑,严肃地答道:“是的,小女孩,那天国王送我们皇冠时,我曾提到 这点。” “奉送你个人一顶皇冠,强·巴勃迪司,不是我们!” 以后的一些日子,消磨在宴会、舞会之中。正月二十六日,强·巴勃迪司诞辰, 皇后又举行了一次盛大舞会。太后赠给我一对钻石镶钻墨绿耳环。她说她因孝服在 身,不能戴任何首饰。 有一天,我与强·已勃迪司谈论普鲁士问题,他说他己派专人到沙皇处。“但是 俄国沙皇是拿破仑的同盟,你想这样做会有用吗?”我好奇地问。 强·巴勃迪司耸耸肩道:“也许。沙皇也在备兵。黛丝蕾,记住,在瑞典人面 前,千万不要提起芬兰。你明白吗。” “我对芬兰一无所知。是那么重要吗?” “是的,是一种情感的作用。他们仍希望沙皇将芬兰归还瑞典。” “是否有可能性?” “不,永远没有。你看看地图即会明白。” 数日后,国王又得了一次小中风症。那天我正在浴室里沐浴。卢安皓伯爵夫人走 来道:“皇上患病,医生说是轻中风症,需要休息一个时期。” “哦!”这是高斯克小姐。 “这不是第一次吧?”拉佛罗德问。 “医生吩咐必须静养。太子妃到哪里去了?”卢安皓伯爵夫问。 我在浴室中立刻作些泼水声音。 “太子妃正在沐浴。”高斯克小姐答道:“那么,现在是否太子要摄政?” “司法大臣曾向皇后建议太子摄政,因为我国正面临难关--一边是法国,另一 边是俄国,左右敌人。”卢安皓伯爵夫人说“结果怎样呢?”又是高斯克的音调,显 然紧张和关切。 “皇后不愿这样做。她只愿意让太子主持国务会议。我知道,国王一天不死,她 决不会放手的。另外尚有一个原因,她认为太子妃经验不足,不配做摄政皇后。现在 皇后自己摄政。” 高斯克小姐大笑道:“这真是奇妙,母亲摄政,儿子从旁协助,这大概是她心中 一向所期待的吧!” 她们虽然在外面小客厅里低声谈论,但仍可让我得以听见。我顿时明白这是皇后 的安排,蓄意把这项消息传达给我。 “玛莉,给我一条干毛巾!”我穿上衣服走到小客厅说道:“请你们出去--我 需要休息。” 卢安皓伯爵夫人弯腰行礼道:“我有不幸的消息报告殿下。” “谢谢你,我在浴室中已都听到了。” 她们退出后,我穿着浴袍,走至窗前。这是午后五时左右,但天色已相当灰暗。 宫墙外堆着许多铲下的积雪,“他们预备把我埋葬,深深埋葬在雪里。”我对自己 说。 “玛莉,你肯代我作一件事吗?在斯德哥尔摩,条一条叫做范特兰格顿。普生的 父亲有一个店在这条街上。你还记得普生吗?你去那一条街打听一下。如果找到的 话,请你叫小普生来看我。” “现在他可不再年轻了。” “告诉他我在这里。也许他不知道太子妃就是以欧仁妮·克来雷。倘若他仍记得 我,叫他来看我。” “欧仁妮,这样做你想对吗?” ‘对吗?我才管不了那么许多。想一想如果普生能来看我,谈谈以前马赛的旧 事,真是太好了。你必须设法找到他。”玛莉应允我去寻普生,于是我生活中有了新 希望。 那天晚上,皇后把国王的大印戒指套在强·巴勃迪司手指上,但这并不表示他是 摄政王,他只是指导政府行政而已。 岁月易逝,转眼冬去春来。天清得象一张洗过的白纸,绿色冰块在马拉湖中漂 流。奇怪的是,春天来到这个国家不是温柔的,和缓的,而是突然的,奔腾的,激动 的。在某一天的之后,皇后派卢安皓伯爵夫人来请我到她客厅饮茶。这是一件很平常 的事,我们除了晚间与皇后相处一小时外,我甚少与她见面。事实上我们无话可说。 我急急进入穿衣间,梳好头发,披上强·巴勃迪司最近送我的皮披肩,走上那些 冰冷大理石阶进到皇后的客厅里。 她们正围桌而坐,她们三个,皇后、太后及皇姑。太后该非常恨我,因为我的丈 夫和我的儿子代替了她的儿子及孙子的地位。莎佛·爱本汀娜公主是位老处女,一张 失去容光的面孔,平坦的胸脯,发间戴了一只蝴蝶结,削瘦的脖子上围了一圈灰暗无 光的珠链。她们三个人均低头做着女红。 “坐下,夫人。”皇后道。 她们继续刺绣。茶斟上了。夫人们停下针线,专心饮她们的茶。我也只好举起茶 杯来喝了两口。皇后示意仆役离开客厅而后说:“我有话要和你说,亲爱的儿媳。” 莎佛公主露出长牙阴险地笑着,同时太后则漠不关心的注视着茶杯。 “我想问你,你是否尽了瑞典太子妃的责任?”皇后问。 我感觉自己面颊顿时发热起来。 “我不知道!夫人。”我勉强回答道。 皇后抬起那双黑色眉毛:“你不知道?夫人?” “不!”我说,“我无法裁判自己,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做太子妃,并且是在这 么短促的时间里。” “你不知道如何做一位太子妃,这对瑞典人民及人民选举的皇位继承人来说,真 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夫人。”皇后说完又喝了一口茶,目光注视着我,“现在我要教 导你如何做一位太子妃。”我心中知道一切全失败了,全完了,我永远学不会做一位 太子妃。 “一位太子妃如果没有宫女陪伴,是不应该单独与副官坐车出游的。” 她是什么意思?“我认识范勤上校多年。我们在一起只不过谈谈苏村的旧事而 已。” “在宫廷宴会里,一位太子妃应该与每一个人交谈几句,而你则如聋似哑,一个 也不理。” “夫人,如果一个人先天智慧不足,后天教养不良,我想还是少开口为上。”我 答道。 茶杯叮当作响。太后放下杯子,手在抖颤。 “在某些场合,你无论如何必须勉强与每一个人周旋。” 完了,一切均完了。我心中暗想。 “从我的仆役方面获悉,你曾询问一家商店,东主叫做普生。我必须使你明白, 你不能随意在这家店里购买货物。” 我昂起头道:“为什么不能?” “普生不是宫中承办人,并且永远不会。因为他有革命思想,” 我瞪着眼睛道:“普生?” “这个普生曾居住法国。回来后,他与一班写作家、艺术家,以及学生混在一 起,并灌人革命思想到他们头脑里。” 她是什么意思?我惑然不解,“普生以前曾住在我家。我教他法文,并送给他一 本《人权》刊物!” “夫人,”音调锋利得如同鞭子打在我脸上“我坚持你应当忘了这一切!” “夫人!我父亲是个诚实、有地位的商人,直至今日,克来雷在丝绸业里仍有相 当名气。” “我请你忘了这些事。你必须知道,现在你已是瑞典太子妃了。” 一段深长的静默,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的思想有点混乱。 “我学瑞典文学,我希望往好里做。显而易见的,我做不好!” 没有人回答。我又抬头看着皇后道,“如果我不做摄政王妃、你会向皇上请求让 强·巴勃迪司做摄政王吗?” “可能的,不要忘记太子的身分和地位。” “陛下方才责备我不能忘去我故世的父亲。现在又要求我不要忘了太子的地位。 我现在痛痛快快的告诉你我不能忘记我不愿忘记的人或事。”未得皇后的允许,我立 起身来。三位夫人顿时坐挺身子。“在我的家里,在马赛,现在含羞草已经开花了。 等天气暖和一点,我即回法国去。”我说。 这一下击中了要害,三位夫人惊惶失措,尤其是皇后。 “你想回去--什么时候才作这项决定的?”皇后问道。 “现在--陛下。” ‘这是很不明智的,由政治立场而言是非常不明智的。你必须与太子磋商再作 决定。” “当然我要得到太子的同意而后行事。” “你预备在巴黎住在什么地方?夫人!那里没有皇宫呀。”皇后开口了。 “我在那里是不会有皇宫的。我们在安居道有一幢住宅,一幢平凡的住宅,不是 皇宫。可是对我来说那是非常美丽的。我不需要皇宫,我也不习惯住在皇宫里。事实 上,我憎恨皇宫,夫人。” 这时皇后己恢复她冷静的态度,她道:“你在巴黎近郊的别墅或许是比较合宜的 地方。” “拉格郎姬住宅?我们早已把它变卖了,为的是偿还瑞典政府在海外的债务。夫 人,您应该知道这笔债务数字是相当庞大的。” 皇后咬紧嘴唇。她急急地加道:“不,那是不行的。瑞典太子妃不能住在一幢普 通的住宅里。” “这点我会与太子商谈研究的。此外我旅行时,我决不会用黛丝德蕾名字,成会 匿名换姓的。”这时我眼睛里噙满泪水。至少不能在她们面前流泪,给她们满足。我 昂首走出客厅,砰然一声关上门,从那里我直接到强·巴勃迪司书房。有一个副官 拦住我道:“容我先去通告太子。” “谁说要这样做?”我气哼哼地问。 “历年来 是这样的,殿下!” 我推开他,他急急躲在一旁。我失声大笑道:“不必担心!”我踏进了强·巴勃 迪司的书房。 强·巴勃迪司正坐在书桌旁边,面前堆了许多公文,正和几位政府要员讨论国 事。他额上带了一只绿色眼罩,因工作操劳过度,他的双目均在发炎。可是他瞒着 我,怕我担忧。 “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吗?黛丝蕾?” 我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我会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你们商议完毕公事。” 我坐在角落里,把方才与皇后的谈话暗暗在心中重新温习,检讨一下。这时我的 情绪已逐渐平静下来,可是心中仍感到非常烦恼。断断续续的,我听到强·巴勃迪司 的话:“英国将会派沙顿先生,英国最著名的外交家前来商讨交换俘虏问题。我希 望开会时通知苏勒顿先生一下。” 苏勤顿先生是俄国驻瑞典大使。难道强·巴勃迪司希望把英国和俄国拉在一起? “我们明天再讨论,今天我也累了。绅士们晚安。”强·巴勃迪司结束了谈话。 绅士们退出后,强·已勃迪司取下眼罩,疲慵的合上眼。 “现在告诉我,有什么事吗?小女孩!” “我要离开这里,强·巴勃迪司。等天气回暖一点,到了夏天,我想回家了,亲 爱的。”我温和他说。 现在他睁开眼睛说道:“你疯了吗?这里就是你的家,在这座皇宫里。夏天我们 将住进德劳宁克姆夏季行宫里,一座可爱的小皇宫,在一个美丽的大花园里,你会喜 欢它的。” “但是强·巴勃迪司,我必须离开,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我一字 不遗的把方才与皇后间的谈话经过告诉给他。他静静地听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眉头 越收越紧。最后,他失去控制,象风暴似的大声叫道,“你知道现在世界局势到了什 么地步?今天不知明天的事。你却如此重视这些无聊的琐事,与皇后闹妇人的意见。 我可以说皇后是对的,你的行为是应该注意一点,不能任意胡为。” 他走到我面前又说道,“现在整个欧洲面临危机。拿破仑的组织已开始分裂。南 边多年来不宁静,在德国,他的敌人在暗中联合。由于拿破仑不能再倚靠沙皇,所以 他要向俄国出兵。这一切你明白吗?” “拿破仑与许多国家交战,你我均知道的。”我耸耸肩说。强·巴勃迪司点点头 道:“是的,一点不错。可是当有一日在面运安排之下,例如英国与俄国有一新的结 合时,瑞典那时必须作一项决定,站在拿破仑一边或是反对他。” “反对他?你意思说你想对敌法国吗?” “对,对敌拿破仑,并不是对敌法国,拿破仑与法国并不另一样。一旦拿破仑失 败后,丹麦会放弃挪威,那时挪威会与瑞典联合。小女孩,这不是写在命运星球上 的,而是写在地图上的。” “现在拿破仑尚未失势,何必过虑这么许多,并且与我去巴黎有何关联?” 强·巴勃迪司深深叹口气道:“我不能让你走,你是太子妃。你必须弄清这点, 万一有不幸事件发生,你可能被扣为人质。你知道,泰勒郎及福煦方面,我已取得联 系,他们失宠后己不再忠心于拿破仑。再者,现在拿破仑佯装与我友善。等到有一天 他克服了俄国,那时他决不会再让我坐在瑞典皇位上,他会让他自己兄弟中的一人来 统治瑞典。这一点,我早已看明白了。现在,我尽力为瑞典幸福着想,黛丝蕾,如果 我能使瑞典与挪威合作,就组织同盟!” “既然你一切为瑞典人民着想,那么还是让我回法国去吧。因为我走后,你的地 位会更巩固。我留在此只有妨害你的前途。国王再病一次,你必会成为摄政王。这是 无疑的。” “倘若你去巴黎,你可能影响我的决定,因为我不能让你做拿破仑的人质。” “不,不,强·巴勃迪司,既然瑞典人民忠于你,你也必须忠于他们。千万勿以 我为念,我会照料自己的。” 我握着他的手,拉他坐在椅子扶手上,我偎着他说道:“我会的,亲爱的。拿破 仑决不会把我当人质,我是他嫂嫂的妹妹,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你放心吧!”他摇 摇头道:“不,不,黛丝蕾,没有你在身边,我是无心工作的。我会为你的安全担 忧。黛丝蕾,我需要你!” “让我去吧!我到了巴黎会再求深造。下次我回来时,不会再替你失面子。” “孩子需要你,黛丝蕾。你能不见奥斯加吗?也许不久的将来,整个欧洲将会成 为战场。那时你与我天涯海角啊!” “亲爱的,事实上,我也不会跟随你上前线。至于孩子”,是的,孩子,这些时 我一直想排除这个意念。与奥斯加分离会如万箭穿心。我免强压制自己的情感道: “孩子有他的前途,自从来到斯德哥尔摩,每日他被三个教授包围;占据他整个空 间。我很少有机会看见他。也许起初他会思念我,可是逐渐会成长,他会了解,一个 皇储是不允许有私情,有自己的感受的。职任是他的天职。这样他会坚强起来,他会 被教养成一个真正的王子。” 我靠在他肩上,开始嘤嘤啜泣起来。 “你又弄湿我的肩膀--如同第一次我们见面时……他拉我靠紧他。 “现在大概是晚餐时分了。”我控制自己,勉强说道。我立起身,感到一阵寒意 侵袭全身,不只是全身,它侵袭着我的心。 “你知道,马赛现在已是含羞草开花季节了。”我道。 “司法大臣告诉我,四星期后这里就是春天季节了。他的话是一向可靠的。” 我慢慢走到门口,等待他的一句话。我会接受他的意见、他的决定,但是我心中 知道无论是去是留,我会同样的痛苦。 “我怎样向国王及皇后解释呢?”音调是那样冷淡而无情感。于是我作了最后的 决定。 “告诉他们,我健康欠佳需要疗养。我必须去和暖地区作长期休息,这里气候太 寒冷了。”说完我急急地离开了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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