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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的很沉重。 头痛,喉咙痛,高烧,还有一颗破碎的心。在巴黎时我卖了玛莉给我的那只金挂 牌,付了回程的旅费。到家后,玛莉立刻把我放置在床上,然后请医生医治我的病, 因当时我体温很高。医生诊断后感到诧异,因为这是受了风寒,而马赛数周来天气一 直良好,温暖。同时玛莉找人送信给妈妈,于是妈妈立即回家照料我。除玛莉外没人 知道我已去过巴黎。 现在我躺在阳台上的沙发里,身上盖着许多毯子。他们说我面色很难看,清瘦而 又脆弱。约瑟夫与朱莉度蜜月已回来,今晚将来探望我,我希望妈妈允许我迟一点 睡。 这时玛莉奔跑到阳台,手中拿着一份刊物,神情甚是紧张。 “拿破仑将军荣任巴黎军事总督。饥民暴动已被军方镇压。” 这是刊物上的标题。起初那些字母在我目前跳动、渐渐的我的情绪平静下来,我 将那刊物细细阅读,内中大意说巴黎风饥谨造成暴乱,政府首长,执政官巴拉司请拿 破仑率兵镇压。于是拿破仑在杜勒雷北面、西面以及东面架上大炮。当暴民不顾一切 向前冲时,只听到一声“开火”一炮轰出后,暴民立即后退。秩序恢复。于是政府五 位执政感激之余,推举拿破仑为巴黎军事总督。 我暗忖拿破仑举起炮口向贫苦平民射击。贫民们居住在狭窄简陋的地窖里,三餐 不饱,无法生存。难道他忘了他母亲也住在地窖里?我回忆到我曾向波拿巴夫人说 过:“你的儿子拿破仑,是个天才。”他母亲答道:“是的可是不幸的。” 这时我听到约瑟夫和朱莉的声音,他们提早来探访。我又听到约瑟夫向妈妈说拿 破仑差人送来一封长信,并寄上一大笔款子给波拿巴夫人。他间妈妈可否请波拿巴夫 人来我们家里。 当然妈妈不会拒绝这项要求,并且她很希望能见到波拿巴夫人,妈妈又说我仍很 脆弱,正躺在阳台上。这时朱莉开始哭泣,并告诉妈妈拿破仑已和宝哈纳夫人约瑟芬 订婚。妈妈伤心道:“可怜的孩子,怎么办?怎么办?” 因为通阳台的门敞开着)我可以听到一切。这时人声嘈杂,波拿巴夫人,伊莉莎 和宝莉拥了进来。 很久以后,朱莉与约瑟夫才来到阳台。朱莉坐在我身边抚摸着我的手。约瑟夫, 无疑的感到窘愧、不安。他搭讪着说想不到金风送爽、满园秋色了。 “我应该向你道贺你弟弟新的荣任。”我说。 他不安的结结巴巴地道:“欧仁妮,我们很难过,朱莉和--但是我们只好告诉 你……” 我截断他道:“没有关系,约瑟夫,我已经知道了。”我看了一下他迷惑不解的 神情,又加了一句道,”通客厅的门敞开着,”我已听到了一切。” 正在此时,波拿巴夫人走了出来,她眼睛里射出不悦的光芒说道:“一个寡妇, 并有两个孩子。她比我儿子大六岁,拿破仑竟敢娶这样一个女人。”我脑中又浮起约 瑟芬的影子,银色眼盖,孩童式发型,有着一大卷钞票。无疑的这代表新任军事总督 的孝意。现在我与一个垂死的人在一间房间里。 他的名字叫做强·比爱·杜福,他是拿破仑部下的将军、他特地来到罗马为了向 我求婚。两小时前中了子弹,现在,躺在约瑟夫书房里,医生说他无能为力,没有什 么希望。 杜福已失去知觉,他呼吸困难,鲜血由口角流出,他双目半睁,目光散漫。邻室 的约瑟夫,朱莉,医生以及大使馆里两位秘书的声音清脆可闻。朱莉与约瑟夫相继走 开,因为他们怕看到垂死的人,于是医生也跟着出去。现在,约瑟夫已被派为法国 驻意大利大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知道杜福会再恢复知觉,可是,同时我 又感觉他的精神已不集中,生命危在旦夕。我在这沉静,充满死亡气氛的屋子里写起 我的日记。 自从那次巴黎晤面后,我一直未见到拿破仑,虽然现在他已名震天下,无人不 知,无人不晓,我家中人仍不知道我和他在巴黎晤过面。第二年春天,他娶了约瑟 芬,泰利安与巴拉司作证婚人。结婚三天后,他即率领军队赴意大利。在十四天内, 他获得了六次胜仗。 对了,在两周内,拿破仑获得六次胜仗,并把奥地利人逐出意境。我常忆起我们 当年在篱笆墙边所谈的话。 他已达到他的期望,他建立了新的国家。第一个克服的和为伦巴底,最后一个西 赛平共和国。他选择米兰为伦巴底首都。由五十位意大利人管辖,但在法国统治之 下,一夜之间“自由、平等、博爱”铭刻在所有高大公众建筑物上。同时米兰必须贡 献大量金钱,三百匹马,及所有名贵艺术珍宝等。拿破仑立多差人送至巴黎,第一个 步骤,他在意大利贡献给法国的款项内扣取他领导军队的开支。巴拉司和他的同僚们 在巴黎一无所知。突然的国库增加数字,财源丰富,意大利良马数百匹运至巴黎, 顿时使要人住宅客厅里增加了许多名贵珍品。拿破仑并特别介绍一幅世界名画叫拉佐 空多,是雷俄那托·达芬奇的杰作,那是一幅蒙娜丽莎的肖像,一位贵夫人抿唇微 笑,她的笑容使我联想到约瑟芬;也许她们均有一排难看的牙齿吧。 最后发生了一件令人不能置信的事件、即是历年来法国与罗马天主教各不相容, 教徒逃亡边界避难。现在教皇居然建议议和,并设法接近拿破仑以备成文和约。爱提 安获悉这项消息后,兴高采烈。他逢人便说多年前拿破仑曾亲口告诉他的意大利计 划,现在果然实现,他不嫌其烦地告诉每一个来,到店里的主倾,并洋洋自得。他又 说他与拿破仑本但是亲戚并且是知心好友。 我现在停下笔来,回头看看可怜的杜福。他挣扎着、喘息着、他的面色蜡黄,他 在生与死之间奋斗。 我又握着笔继续写下去! 巴黎当局开始忧虑,因拿破仑独断独行,他与所有被征服的地区签约,并不征求 巴黎当局同意。于是巴黎各首长度执政官等感到不满,因这项举动实属越权。所有条 约应由外交部处理,决非军事当局权力所及。当巴黎的抗议转达拿破仑时,他忽视一 切规例、权限,甚至不去答复,只不断的将大量金钱送回巴黎。有时他要求增兵,并 指定由何处调动。这暗示他非特熟悉他率领的队伍,对于其它部分军情也调查得非常 清楚。当巴黎建议在意大利派一位外交人才为协助一切外交问题时;拿破仑立刻推荐 数人并列一名单。单上第一名即拿破仑长兄约瑟夫! 于是约瑟夫与朱莉来到意大利,先至巴尔马,后以法使身分至纪诺尔,最后至罗 马。自从拿破仑被选为军事总督后,约瑟夫即去巴黎,因为拿破仑认为巴黎是法国中 心城市,较马赛机会广泛得多。由于拿破仑关系,约瑟夫得机插身显贵之间,时时接 触巴拉司,其它政客及新贵等。不久,约瑟夫平步青云,踏上成功途径。他转手买卖 房屋,获得大利。没有多久,约瑟夫在劳查道上购进了一幢住宅。 捷报由意大利传到巴黎,约瑟夫顿时成为重要人物。他的弟弟拿破仑更是名震遐 迩。国外报纸称他为“法兰西柱石”,而国内报纸则赞誉他为“意大利人民的救 星”。每个商店的市窗内,咖啡杯上,花瓶上,甚至鼻烟盒上皆有他的肖像。一面是 法国国旗、另一面则为拿破仑。 当然拿破仑的要求是不会遇到阻力的。轻而易举的,约瑟夫成了法国驻意大使, 朱莉和约瑟夫第一次住进意大利大理石宫殿里,可是朱莉非但不乐且感到寂寞。她再 三写信怂恿我去意大利与她作伴。得到妈妈同意后,我即赴意大利住进那高大华丽的 皇宫里。我们由一个皇宫搬到另一个皇宫,它们是同一风格的建筑物,高大空旷而令 人心悸的房间,黑白花砖的地面。我们坐在那些大石柱的客厅里,看见的是各式各样 的喷泉,听见的是叮哨鞋刺及刀剑响声,进进出出尽是使馆官员及下属。 明天晚上,约瑟夫准备开一个盛况空前的豪华舞会。他和朱莉希望见到罗马三百 五十位显要政治人物。朱莉是属于家庭主妇典型的女子,如果邀请四位宾客用膳,已 足够使她手忙足乱,现在更不知如何应付。现在每日约瑟夫至少有十几位宾客进餐。 对于这未来的舞会,更使朱莉面色青黄,终宵失眠,濒于崩溃边缘。尽管有许多仆役 簇拥着,成群的女婢左索右绕,朱莉仍拉着我流泪,并预感将遭遇不幸。她坐立不 安,有如大祸临头。这种感觉完全是由妈妈遗传来的神经质。 尽管终日忙着战争,荣获胜利,签订和约以及建立新的国家,拿破仑对自己家庭 仍甚关怀,不断的书信及金钱找人送给波拿巴夫人,而她已由狭隘简陋地窖搬至高级 公寓,而那顽皮的小杰罗也被送至学校,嘉罗琳入了巴黎最时髦的学校,与约瑟芬前 夫的女儿皓坦丝同学。波拿巴全家可以说平步青云。当拿破仑获悉伊莉莎嫁了一位青 年音乐家巴切奥切时,他勃然大怒:他信中说:“为何忽然嫁这么一个穷酸学生?” 事实上,伊莉莎和巴切奥切认识了相当一段时间。她一直期待着这么一天。巴切 奥切会向她求婚。意大利捷报传到马赛后,伊莉莎的梦想居然实现,不久婚礼随之举 行。拿破仑惟恐宝莉重踏伊莉莎的复辙,他写信给波拿巴夫人,请她偕宝莉同去蒙贝 罗总部小住,并以闪电方式。将宝莉嫁给一位叫做丘克柔克的将军 一位名字陌生的 将军,至少对我们是陌生的。 最烦恼而不能了解的是,拿破仑在创造世界历史外,仍念念不忘我的存在。他派 遣许多单身汉来向我求婚,一个又一个前来给我添了不能忍受的麻烦。是良心的谴 责?是关切的表示?是旧情不忘?抑或是想弥补一颗破碎的心?第一个是久诺,以 前在马赛时拿破仑的旧属,浅色头发,很和蔼可亲,他特地到纪诺尔访问我,当我陪 伴他在园子里散步时,他突然向我求婚,我谢谢他的盛意,立即加以拒绝了。他是位 忠实而不容修辞的人,他说这是拿破仑的命令。第二位是马蒙,也是以前在马赛跟随 拿破仑的,马蒙较久诺善于辞令,他暗示他的来意,我明白如果他娶我,他会与拿破 仑联姻,即可使拿破仑满意,并可得到一大笔妆奁。我同样的婉柜了。于是在忍无可 忍的情况下,我请约瑟夫给拿砂仑去信请他放过我,以后少费心思替我寻我婚姻对 象。我请约瑟夫转达拿破仑,我并非军官的奖品。如果他的作风不改,我即回至马赛 妈妈身边。我这样做至少希望他可以进一步了解我,不再给我麻烦。 今日清晨虽然外边寒冷,朱莉和我同坐在院子里。”我们正细心选择那些意大利 贵族名字,以便列入明日舞会名单。这时约瑟夫走来,拉东扯西的谈了一会,我立即 怀疑他心中必隐着难题,因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最后他终于转入正题,说拿破仑派一 位军事随员,杜福将军前来。 我抬头问道。”杜福?在纪诺尔时不是有一位杜福将军来探访过你吗?” “是的,当然。”约瑟夫露出很高兴的神情道:“我看出你对他印象很深,是不 是?那么好极了,拿破仑信中说希望另眼看待他,因为他是一个孤独的青年。拿破仑 尚说……” 我立起身来道:”又是一个新的婚姻布置,是不是?不,谢谢你。这类无聊的傻 事该有个结束了。”我走到门口时,又回转身子加了一句:“请你转告拿破仑,请他 不必操这份心,别把那个叫做杜福的遣派到此地来。” “但是他已经来了。一刻钟前他已抵达此地,并且亲自带了拿破仑的函件。” 我愤怒之余,砰的将门关上。听到这巨大声音使我心中甚感舒服,久埋在心中的 郁结借这声响发泄了出来。 为的避免与杜福见面,我没有下楼午餐。很久以后,大约晚餐时分,我不能再藏 在自己房中,于是走下楼去。约瑟夫即忙令杜福坐在我身旁。约瑟夫是一向遵从拿破 仑的意志行事的。我扫了那青年人一眼,中等身材,一张宽阔的嘴,一排洁白而整齐 的牙齿。这就是他给我的印象。他不停的向我笑着,露出那排白牙,使我非常烦恼。 每次我们用膳时,常听到外边民众欢呼声,如“法兰西万岁,自由万岁”等口 号。可是今天的情形与往日不同,口号声音特别大,而带着威胁意味。 约瑟夫解释说:那是因为昨晚一位法国中尉在一家酒店争吵中被杀。于是几个罗 马公民被捕作为人质。罗马市议会派了代表企图向约瑟夫谈判。这班代表正在皇宫外 面,一群民众围着观看。 “你为何不接见他们?我们可以稍事等待再用膳。”朱莉道。但是约瑟夫认为这 件事该由罗马军事总督负责处理,他无能为力。同时使馆内各官员一致赞同此意。 这时外面声音越来越大,民众象风暴攻击宫外大门。“这未免太过份了。”约瑟 夫说,回转头向一名秘书道。“立即去军事总督处报告一声,请他们肃清皇宫前面广 场。” “从后门出去。”杜福加了一句。 大家沉默地进行用膳,咖啡尚未饮完,即听到门外军靴马蹄声音。约瑟夫立起身 来,我们随向阳台方向走去。广场里人山人海,各式各样的面貌,粗腔横调的人声, 偶然夹着一两声嘶叫。我们看不见市议会的代表,他们已被群众象潮水似的涌到墙脚 下,宫门口外。两名守卫一动不动象石雕一般立在门前岗位上,随时有被踏死的可 能。约瑟夫看情形不对,立即拉我们进入屋内,他自己不时在窗后偷窥外面情况,他 面色苍白,咬着下嘴唇,他的手顺抹着头发,我注意到他在颤抖。 骑兵队这时已包围宫殿。骑士面向外,僵坐在马背上如雕像一般,他们等待命令 即向民众冲过去,但是指挥官显然的不忍下令。于是杜福说:“我下去试着说服这班 人。” “将军,这未免太冒险了,这种举动是不理智的。我们的骑兵队会……”约瑟夫 请求他不要去。 杜福露着白洁牙齿笑道:“大使不要忘了我身为军人,一向不怕冒险的。我去设 法遏止无谓的流血。” 靴刺叮当作响中,他走至门口,又回转头来用目光搜寻我的眼睛。我急忙转首向 窗外看去,心中顿时明白,他的英雄举动是蓄意表现给我看的,希图给我一个良好的 印象。他奔出去,面对宫外暴民。这举动未免太愚蠢了,我在想,久诺,马蒙,现在 杜福,他们希图些什么?一分钟后,楼下大门敞开。我们拉开一条窗缝,外面隆隆声 变本加厉,含蓄威胁意味。一个尖而高的声音用意大利语叫喊道;‘阿巴梭,阿巴 梭!”。起初我们看不到杜福,群众突然后退让开一条道路。他举手示意请民众肃静 一下,他预备发表几句话。这时忽闻一声枪响,击中杜福。骑兵队立刻发出一排枪声 镇压。 我狂奔至楼下,拉开大门。两名守卫拉着杜福将军进入。他的腿无力的悬挂着, 他的头歪在一边,他的嘴歪曲着,那经常的微笑,现在转为惨痛表情,他已失去知 觉!两名守卫拖他进入客厅,他的双腿在地上拖挂着。守卫无可奈何的望着我。 “上楼去。”我听见自己说,“我们必须找一个地方使他睡下。”这时大家面色 惨白,自动地让开一条路。外面寂静如死,骑兵队发出第二次齐射后,暴民已被镇 压,不敢再图妄动。 我打开约瑟夫的书房,这是靠楼梯最近的一间房。兵士们将杜福放在沙发上,我 垫了一只枕头在他头下。约瑟夫说道:“我已派人去请医生。也许并不严重。”血迹 在制服上渲染着,越来越大。“约瑟夫,解开他的制服。”我说。约瑟夫笨拙的解开 金钮扣,红色的血迹在白衬衣上分外鲜红,注目。 “胃部受伤。”约瑟夫说。我看看杜福将军的面色开始转黄,他张嘴挣扎着,喘 息着。 医生是个矮小的意大利人。他到后,神情较约瑟夫还要紧张。他是拿破仑崇拜 者,现在得到机会来到法使馆,感到无上的光荣。他一面解开杜福上衣,一面替意大 利民众向约瑟夫道歉。他洗涤伤口,约瑟夫踱至窗前,朱莉则斜靠在墙上,竭力压制 自己的情绪,面色灰白有如病人。医生检。查了一会道:“请拿一条毡毯来,病人感 觉寒冷,因出血过多,内出血。” 我们把毯子盖在杜福身上。医生看了一眼制服上的金肩章,说道:“很抱歉,伤 势相当严重,生命难保。真是惋惜,这样一位重要的人。”说完他追随约瑟夫走出 房。朱莉也退出到邻室叹息。 这时房内只剩我一人。我起先忙着替杜福擦净脖子下面以血迹,但鲜血不断的涌 出,我只好放一块白布在他脖子下面,并坐在他旁边,守候着。我拿出日记开始动 笔。 时间悄悄的过去,不知经过多少钟点,蜡烛已烧至尽头。邻室声音仍嗡嗡不断, 听来大家仍未就寝。这时杜福似乎恢复了知觉,我急忙走过去,跪在他身边,用手 臂举起他的头,他茫然的望望我,不知身在何处。于是我说:“你在罗马,杜福将 军,在罗马法国大使波拿巴家中。” 他蠕动嘴唇;鲜血跟着喷射出来。我用另一只手擦去血迹。他无力地轻声断断续 续道:“玛丽,我要去玛丽处。” “玛丽在那里?快点告诉我,玛丽在那里?” 他眼睛睁开,他认出我,但目光仍迷惑地露出不解神情。于是我又重复道:“你 在罗马。发生暴乱,你中弹受伤在胃部。” 他点点头,似乎明白我所说的话。我思索着他已无救,也许玛丽可以……。我急 急问道:“玛丽,她姓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他面部表情甚为不安。他低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让波拿已知道……” “我不会告诉他的,你放心。”我安慰他道:“但是如果你的病一时不见好转, 我们应该告诉玛丽,是不是?拿破仑不会知道的。”我给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那个小姨,欧仁妮。拿破仑提议我娶她。”他停了一停又柔声道:“你必须 了解这点,小玛丽我会永远照料你和小乔治的。亲爱的玛丽……” 他把头歪在一旁,企图吻我手臂。他错认我是玛丽。他在向她解释为何遗弃他们 她和他们的儿子,因他想与拿破仑姻妹结婚。这种婚姻会带给他锦绣前程度灿烂的远 景。 说完,他的头搁在我臂上,沉重如铅。我抬起他的头,急迫地问道:“玛丽的地 址--我给他写信。” 这时他似乎又恢复知觉。”玛丽,曼妮爱里昂道--三十六号--巴黎……”他 的面貌开始歪曲,眼珠深凹,呼吸困难,咯咯作声,冷汗如雨流出。 “玛丽及小乔冶会被照料,衣食无虑的,你放心。”他没有听见。我又重复了一 句:“我保证替你做到。” 他目光呆滞,嘴唇歪曲。我跳起来飞奔至门口。这时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 气声在寂静屋子里飘荡着。我急叫道:“医生!快来!” 矮小的医生立刻跑到他面前,摇摇头说道:“完了,无法挽救了。”我走至窗 前,拉开帘慢,外边东方已发白,曙色迷蒙,我吹熄了蜡烛,走出房外。 隔壁房间里象是另一世界,大家正围桌而坐。烛光融融,洋溢着宁静悠闲气氛, 显然的,这与邻室起了一个强烈的对照。 “你必须取消舞会,约瑟夫!”我说道。 约瑟夫吓了一跳直坐起身子。看来他在假寐。 “你说什么,黛丝蕾?” “你必须取消舞会。”我重复了一遍。 “这是不行的,我已特地约定了……” “但是你房子里有一个死人。”我解释给他听。 他凝视着我,皱着双眉,忽然间,他立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让我考虑一下。” 于是往门的方向走去,朱莉及其它的人跟随着。走到他们卧室前,朱莉停了下来向我 道:“黛丝蕾,我能否在你房中躺一躺,我怕孤独!” 我说:“当然可以。你躺在我床上,我要写我的日记。” “你仍在写你的日记。多奇怪,”她说,惨淡的笑了一笑。 “为什么奇怪?” “因为一切不同了完全不同了。”她深深叹了一声,穿着衣服,躺在我床上。 朱莉睡的很甜,直至中午时分,她尚未醒。听到楼下捶击声响、我走下楼,看到 工人正忙着搭一座台。约瑟夫站在一个角落里与工人谈话。看见我,他忙走过来向我 解释说:这座台是为今晚舞会中预备的,他和朱莉将登台主持舞会。 “为舞会?这是不可能的,一个死人在屋子里。”我诧异地问。 “当然你是对的。我们已把杜福的尸身运走了。”接着约瑟夫解释给我听,杜福 将军的葬礼一定会隆重举行的,因他为国牺牲并且是位将军,现在尸体已运至墓地教 堂里。但是今晚的舞会是无法避免的,它具有极大的重要性,它象征罗马的和平与安 宁,如果我们延期,我们即会失去统治者的威风。再者,杜福的事件虽然令人感到遗 憾,但仍是一件微小而无足轻重的事。”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杜福将军遗弃他的爱人和儿子为的娶我,又因为要给我一 个良好的印象,不顾一切的面对暴民而丧生。现在这只是一件微小而无轻重的事件而 已。我忆起拿破仑曾对我说过:“我有力量去影响那千千万万人的命运……。”但我 心中暗忖道:“拿破仑,拿破仑,你也许能统率三军,纵横天下。但是你无法控制人 与人之间的情感,更不能支配一颗微小而脆弱的心。” 这时我听见自己声音向约瑟夫道:“我必须见你的弟弟。” “谁?” “拿破仑!” 约瑟夫无法掩饰面上的惊愕神情,因为这么多年来,家中人均知道我一直避免与 拿破仑晤面。 “是关于杜福将军个人的事件。”说完我即上楼。约瑟夫一人呆立在客厅里。 回到房中,我发现朱莉泪流满面。我在她身边坐下。她用手臂环抱着我的脖子, 呜咽他说:“我想回家,我不愿再住在这些古怪、陌生的皇宫里。我需要一个家,象 别人一样。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他们并不爱我们,他们想杀害我 们。这些高耸的皇宫,高耸得象教堂一般的皇宫我们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我紧 搂着她。我明白杜福将军的意外死亡,使她看清了自己不愉快的处境。 这时仆役送上一封信来乙一望而知是妈妈的笔迹。信上说爱提安与苏姗已决定迁 移至纪诺尔居住,在那里他已设立一家分店,因为一般人认为纪诺尔远景甚好,无形 中已成了意大利丝绸业中心。当然妈妈随他们同去。爱提安准备把马赛旧居出售。 朱莉停止了哭泣,我们愕然相顾,“这样一来我们变成了无家可归,无法再回到 原先的老宅里住了。”朱莉小声地道。 我勉强咽了一下口水,喉咙象梗塞住。我说:“无论如何你是不会再回到马赛家 中去住的。” 朱莉目光直视窗外。她道:“我不知道。当然不会,但是那座值得回忆的房子, 花园,以及凉亭,你知道这些月来,当我们从一座皇宫搬到另一座皇宫时,我最非常 非常不快乐的。 约瑟夫在巴黎购买的小房子我并不放在心上,而一直怀念的是马赛旧居。那里有 我们童年的回忆……。” 这时外面有轻轻敲门声,约瑟夫进入屋内,使朱莉又重新哭起来。”我要回家 去。”约瑟夫搂抱着她,用温柔口吻安慰道;“我们回去。过了今晚的舞会,明天就 启程回巴黎,对于罗马,我也受够了。我请求政府另派我一个职位,可能更重要的 职位。朱莉;你愿意不愿意回到巴黎,住入我们那所小房子里?” “如果黛丝蕾肯去的话……”朱莉呜咽答道。 “当然我愿意跟你去。”我说:“否则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朱莉抬起头,满面泪痕地向我说:“到了巴黎,我们三个人会非常快乐,约瑟 夫,你和我。你不能想象巴黎多么可爱,多么大。那些灿烂的灯光,那些令人留连忘 返的公园……当然你无法想象,因你从未到过巴黎。”我听后心中暗想:我没有去过 巴黎吗? 朱莉与约瑟夫回到自己房中整顿行装。这时我因缺少睡眠感到眼睛刺痛。我脑 海里在幻想与拿破仑晤面的一幕。我竭力回忆着他先前的容貌,但已模糊不清。浮在 目前的是他带着笑意的肖像,到处可以见到的肖像,咖啡杯上,花瓶上,鼻烟盒上, 我又回忆到巴黎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摇晃,我一生不忘的塞纳河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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