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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叫做拿破仑(NAPOLEON)! 清晨醒来,我的眼睛紧闭着,朱莉认为我仍然睡着。我想念他,我的心是那样沉 重,沉重因为满载着爱。我周身血液流得那样快,我的心抽缩得那么紧!这一切难到 都是因为爱?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由那天午后波拿巴兄弟二人来拜访开始,他们来时已相当 迟。通常,爱提安这个时分是不会在家的,他提早关闭店铺,和妈妈坐在客厅里等 候,以备给客人一种暗示家中并非无男子保护。 一整天没有一个人与我说话,很明显的,他们不满意我的行为。朱莉躲到厨房里 做蛋糕。妈妈认为无此必要,大概她仍排除不了他们是科西加投机分子的偏见。 我走到园子里。空气中,我嗅到春天的气息,我发现丁香树上的蓓蕾及第一支花 朵。春,无疑地来到大地,我向玛莉要了一把扫帚,将园内凉亭打扫干净。我走回屋 子,看到朱莉正忙着拿着烘好的蛋糕,脸发红,额前流着汗,头发乱七八糟。 “朱莉,你完全错误了!”我冲出口道。 “为什么?这全照妈妈的方式做的呀。”朱莉道。 ‘不是说你做的蛋糕,我是说你的头发,你的脸,请你赶快上楼去修饰一下吧。 这比烘蛋糕重要得多呀。” ‘玛莉,听听填孩子说些什么?”朱莉恼怒地叫起来。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朱莉小姐,我想这孩子说得对。”玛莉将朱莉手中的蛋糕 接过来。 回到房中,朱莉精心整理头发及面部化装,而我则立在窗前向外观看。 “你不去更换衣服?”朱莉好奇地问道。我感觉无此必要,虽然我很喜欢约瑟 夫,但我心中早已将他许配给朱莉了。至于他的弟弟,那位将军决不会注意我。我自 己也不知与一位将军谈些什么;我所感到兴趣的,只是他的制服或者一些关于他在战 场上的战绩而已。我只由衷地希望爱提安会对他们礼貌些,友善些,这就是一个最理 想的结果了。当我由窗口张望,不安和忧虑情绪随着等待而俱增时,我看到他们走 来,我注意到他们边走边谈,象是很起劲的模样。我非常失望!那位将军是个矮小 的人,较他哥哥还要矮小,再者制服上既无金星,又无勋章的缓带。直等到他们走近 园门时,我才看到他那窄小的金色肩章。他的制服是深绿色,靴子满是尘土,而且并 不合脚,象是借来的。他的脸藏在一顶大帽子下,我无法看清,那顶帽子上并无帽 章,我从未想到一位将军会如此褴楼,这真使我太失望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寒酸呀!”我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这时朱莉也跑到窗口 前,但藏在帘子后面,不愿被人看到。 “为什么这样说?我认为他很漂亮呢,你不能希望市政府的一位秘书过分的完美 呀。”朱莉说。 “哦,你是说约瑟夫先生,他很漂亮,至少把靴子擦得亮亮地,可是看看他那将 军弟弟:”我摇摇头叹气道:“真是失望,没有想到军队里会有这样矮小的人。” “那你希望他是什么样子?”朱莉问。 我耸耸肩说:“至少应该象个将军样呀!看上去威风凛凛,很神气,给人一种有 领导能力的感觉才是。” 想一想这不过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可是在我感觉中,自第一次在客厅里看见约瑟 夫与拿破仑到现在是那么漫长、那么悠久,悠久得近乎永恒。我记得,我与朱莉走进 去时,他二人立刻站起身来,同时很礼貌的向我们鞠躬。于是大家围着一张矮桌坐 下,气氛多少有点僵硬和不自然。妈妈则坐在一张沙发上,身旁是约瑟夫。在桌子另 一端坐着那位贫苦、可怜的将军,邻近就是爱提安了,我与朱莉则在妈妈与爱提安之 间。 “我正在向约瑟夫·波拿巴先生道谢他昨天护送你回家的盛情。”妈妈说。 这时玛莉端着酒及朱莉亲手所制的蛋糕进来,妈妈斟上酒,切了蛋糕。这时爱 提安寻找些话题和那位将军谈话。他说: “如果您不嫌冒昧的话,我可否知道将军是否因公来到这城市?” 约瑟夫立刻插嘴道:“没有关系,我们的军队是人民军、所以每一公民是有权知 道有关军队的事,对不对,拿破仑?” 拿破仑这个名字很陌生,大家不由自主的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 “你愿意知道一些什么,尽管问好了。”将军答道,“我们没有什么秘密,我认 为我们的战略应改守为攻。无止境的防守是不理智的,费钱、费时、损失物资而无光 辉的成果。”这时妈妈递给他一块蛋糕,他接过去:“克来雷夫人,谢谢你。”接着 他回转头继续向爱提安道:“我们必须采取攻势,非但有助国家财政,同时也可以给 欧洲各国一种表示,我们的军队并未被击败。” 这时我注意力并不集中在他所说的言论上而是在他本人。现在那顶大帽子已除 下,他的面部虽然谈不上漂亮,但有一种吸引力,超过我所想象的。忽然间我发觉为 什么第一次看到约瑟夫我就喜欢他,那就是因为他面部的造型与他弟弟拿破仑有许多 相似之点,只是后者的线条坚强、果断、刚毅得多,我为什么对这青年将军一见倾 心,因为他面部的造型及有力的线条正吻合戮多年来脑海中孕育及期待的一个幻影我 理想中的男人。 “采取攻势?”爱提安惊愕地间,大家沉默。我虽未听到他们的谈话,却直觉感 到气氛有点不对。爱提安张口结舌地接着道:“但是,将军,我们军队配备很落后并 很缺乏。” 将军挥挥手大笑道:“缺乏?岂止这点:我们的军队是乞丐军队,我们前兵士衣 衫破烂,他们穿着木制的鞋,我们的炮兵的配备落伍到某种地步,你可以想象法国是 用古代弓箭来防卫土地。” 我向前逼视着他。我记得后来朱莉曾为我们的举动责备我。当时我不由自主,我 特别想再看到他大笑一次。他有一张清瘦的面容,太阳晒黑的皮肤,反衬着周围棕红 色头发。头发长垂到肩上,既未整理,又未加粉(当时风俗)。当他大笑时,他脸型 忽然变得非常幼稚,出奇的天真,看上去较实际年龄年青得多。 这时大家举杯祝福。约瑟夫与我碰了一下杯,我猜想他记起昨日我们预计的安 排。这时我听到爱提安又问将军道:“在前线怎样反攻可以获得胜利?” “当然是在意大利边界,我们把奥地利人赶出境,这是轻而易举的。我们在意大 利可以获得到良田沃土,食品可以无虞了。可是意大利人对奥地利人是很忠实的,我 们可以拯救意大利人民。在所有被我们征服的地区,我们要实行民权。” “你们家花园里真美。”约瑟夫向妈妈说,眼睛从玻璃门望出去。 现在季节还太早,但当丁香花开和玫瑰花攀满枝头时,那才真美呢。”朱莉未 说完便停顿下来。她可能想起来了香与玫瑰是不在同一时候开花的。 这时爱提安仍不愿放弃刚才所谈论的问题。他又道:“在意大利边境的进攻计 划,我方是否已进入具体阶段?” “是的,我已差不多完成这项计划。现在我来到南部目的是为调查防御工事。” “我们政府是否已决定了向意大利边界出征?” “罗怕斯比尔特地派我前来视察一切。依我看来,进攻意大利是无法避免的。” 爱提安结巴地说道:“伟大的计划。”又点点头,“有胆量的计划。” 将军笑了。爱提安,一向生意经的爱提安被将军的笑容迷惑了。他又结巴地说: “但愿这伟大计划能成功,但愿能早日成功!”爱提安紧张或兴奋时常常会口吃的。 “不必忧虑,一定会成功的,”将军说完立起身来。那两位小姐肯赏脸陪伴我们 一同去园内走走吗。” 朱莉和我立刻站起身来,朱莉向约瑟夫微笑着。两分钟后,我们四人已在园中, 妈妈与爱提安留在屋子里。 通往凉亭的石子小径相当狭窄,我们只好分成两队,约瑟夫与朱莉在前,我与拿 破仑在后。我竭力寻找些话题与拿破仑交谈。我希望给他一个很好的印象。这时他仿 佛未注意到我们的沉默,他在沉思。他走得非常慢,朱莉他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 越远。最后,我突然觉悟到他畜意缓慢脚步。 “什么时候我哥哥可以与你姐姐结婚?”他突然问道。 起初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我诧异地望着他,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 “怎么?”他重复地说:“什么时候他们可以结婚?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 “但是,”我口吃地,“他们才认识呀,并且……” “他们是天生一对。你也知道这是事实。” “我?”我睁圆眼睛凝视着他,希图把心里所想的事瞒过他。爱提安每次看到我 这样眼光,便总说这是天真无邪的眼神,于是他就不再生我的气了。 “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天真无邪的眼神对他一点也没有印象。当时我恨不 能钻进地洞里,我非常愤怒。 “你在昨晚不是认为你姐姐与我哥哥结婚是件理想的事吗?再者,她的年龄已应 该结婚了。”他说。 “我未曾想到这一点,将军。”我答道,确实有委屈朱莉的感觉,但当时我并不 对拿破仑发怒,而是对自己生气。 他停下,注意我的脸。他只高我半个头,他好象很高兴找到比他矮的人。这时天 光暗下来,暮霭低沉。春天的黄昏象是垂下一幅帘幕,无形中隔开朱莉和我们。将军 的脸非常逼近我,我可以看到他那对明亮认光的眼睛。我惊奇地发现,男人也会有如 此长的眼睫。 “请你不必瞒我,欧仁妮小姐,我能看到小姐们的心里。此外约瑟夫昨晚已经告 诉我,你预备把他介绍给姐姐,你并且告诉他,你姐姐很漂亮。你知道这并非事实, 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们快点走吧!他们一定在等候了。”我试着想结束我与他的谈话。 “你看我们是否应该给他们机会多认识彼此一下?”他音调非常温柔,温柔得近 乎抚爱。 “约瑟夫不久即会向你姐姐求婚的。”他坦率他说。现在天光已经很黑暗,我只 能模糊的看到他脸形的轮廓,但我感觉他是在笑着。 “你怎么知道?”我不解地问。 “昨晚我们曾经谈过。”他答道,音调那么轻松,象似讨论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但是昨晚你哥哥尚未见到我姐姐呢:”我生气地反驳。 他温和的拉着我的手臂,顿时我周身起了一种无名的反应,我感觉他和我之间是 那么接近。我们慢慢的走着,彼此亲切知心的谈着,好象是多年的老朋友。 “约瑟夫告诉我如何遇到你,而你家又是那样的富有。你父亲已去世,我猜想一 定留下一大笔妆奁给你和你姐姐。你知道我们家是很贫苦的。” “你也有姐妹,是吗?”我猝然想起约瑟夫曾说过他有妹妹与我年龄相仿。 “是的,三个妹妹,三个弟弟,约瑟夫和我负担他们。如今虽然有政府抚恤金, 但数目微小得很、尚不够付租金,欧仁妮小姐,你不能了解生活在法国是相当昂贵 的。” “因为这些你哥哥想娶我姐姐,是不是?”我虽然心中生气,但竭力将音调压得 很低很冷。 “你怎能这样讲,欧仁妮小姐!我想你姐姐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友善、端庄,并 具有一对美丽的人眼睛:我知道约瑟夫会爱她的。他们以后生活亦会很快乐的。” 他的步伐开始加速。对他来说,这件事象已成定局了。我警告他道:“我会告诉 朱莉你所说的话。” “当然这是应该的,告诉她一切,也就是因此我才将这一切详细解释给你听。告 诉朱莉,不久约瑟夫会向她求婚的。” 我惊骇得不知所措,真无耻,无怪爱提安骂他们是科西加投机分子。我冷冷地问 道:“你为何对你哥哥的婚姻如此关切,如此热心?” “嘘。请不要大声,你必须明了在我未带兵出征意大利以前,我希望将我家好好 安排一下。约瑟夫在政治上或文学上均赋有天资。我期望他不再任低微职位。等我从 意大利胜利归来后,那时当然我会照料家。”他停了停又说,“相信我,小姐,我会 好好地照顾我家人的。” 这时我们已走近凉亭。朱莉问道: “你们到哪里去了,这么久?我们已等待多时了,欧仁妮!”但是我知道她早已 把我们忘记得干干净净。她与约瑟夫紧靠着坐在一张长凳上,虽然长凳上仍空着一长 段空位。在黄昏灰暗光里,我偷看他们握着彼此的手。 我们四人回到屋子里,波拿巴兄弟立刻预备起身告辞。这时爱提安忽然挽留他们 道。 “我母亲和我希望将军和约瑟夫先生能赏光在我们家晚餐。今天能与将军畅谈真 是机会难得。”说时他的眼看看将军,根本没有理会约瑟夫。 朱莉与我急急的回房整理头发。她说:“感谢上帝,妈妈和爱提安对他们兄弟二 人印象都很好。” “我必须告诉你,约瑟夫不久会向你求婚的,因为……”我心跳动得很快,顿了 顿又接着说,“因为你有一份丰富的妆奁。” “你怎能说这类憎恶的话!”朱莉气得面红,“是的,他告诉我他家环境不好, 当然他无法娶一位无妆奁的女子,叫他如何维持这么大的一个家庭,他母亲及许多小 弟妹。这是他的优点。”这时她在发鬓上加了两只绒花结,又叫道,“欧仁妮,你又 用我的胭脂。” “是否他已告诉你预备向你求婚?……我好奇地问。 “你那儿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思想。我们只大概谈论一些事情而已。” 当我们走下楼往餐厅里去时,朱莉突然用手臂环着我的肩。将面颊贴着我的面, 她轻轻地低声道:“我不知什么道理,我感觉非常非常的快乐。”她吻了我一下。 我拉了她的手,虽然她的脸颊那么热,她的手却冷如冰。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可 是我自己既不觉热又不觉冷,但一种无名的压力压在心头。拿破仑,多么奇怪的名字! 或者这就是恋爱?拿破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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