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拿破仑掌握最高统帅大权的时候,他拥有的军队大概是空前精锐的了。因为从来也没有一支军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建立并锤炼起来的。过去10年间,它一直在所有的边疆上作战。最初遭到挫败,象失去牧人的羊群一般四处徘徊,情景极为狼狈,然而精神状态却有所提高。通过实地作战的残酷经历,军队本身也逐渐得到改进。军队中不好的成分,或在战场上偶然被淘汰,或通过断头台消灭掉了。同时,比较经得起考验的成分,则受到了贫困、雄心、信念、勇气、牺牲和恐惧的锻炼。军队开始识别出它自己的指挥者——这是一些脚上没有靴子、穿得破破烂烂地在队伍中行进过的人。他们饱尝过饥饿、寒冷、失业、困苦,体验过当兵的一切幻想。就是这些人把军队里不明显的、分散的力量聚集起来,就象许许多多耐寒的谷粒那样,得到泥土汁液的滋养,就从杂草和石缝中钻出头来,笔直地朝上伸展。35岁的某某上校在30岁上曾作为一名士兵接受过某项任务:他与他今天所带领的一团人中的一百名部下吃一样的面包,睡一样的革铺,如今他们的鬓发已经斑白。同样的精神开始感染整个军队:焊紧它的骨骼,舒张它的肌肉,磨炼它的神经,平衡其各种素质但使之各具必要的特色,把整个机体编组成若干稳定的器官,形成一个个既紧凑又机动的兵团;这些兵团在战斗中诞生,受战斗的陶冶,在枪林弹雨中生活,每个小组织都恰好在战斗所需要的地方,充满着机智和坚韧不拔的毅力。同样的精神由于有了那种在自尊心的激励下使部队的活力得到加强的利益和情感的冲突,协调了整个部队,让它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意大利军队喜欢冒险的热情同来因河军队理想主义的热情混合在一起,这就把个人的妒忌与仇恨,集体的美德与恶习禁锢在一个生气勃勃的整体里,用一个共同的机构来维护其不稳定的团结,再加上一只听命于一个伟大心灵的强有力的手来指引它走上一条平坦的道路。
从布朗努时代的高卢到黎塞留时代的法兰西,“伟大的军队”一直是武装起来的民族的缩影。一场对外战争毫无例外地产生一种共同行动的趋势,好歹使内讧暂时中止一下。好战的有才干的人往往借内讧来逞其贪欲,而由于他们相互之间经常对立,内讧使全国一直深切地向往着秩序、均衡与和睦。“伟大的军队”里有条顿族和拉丁族人,有克尔特人和诺曼人,有法兰克人和阿尔比让斯人,还有阿尔尼亚克人和布尔根迪人。在加菠康的将领——拉纳、贝尔纳多特、布律纳,贝西埃、苏尔特、拉马盖、克洛塞尔、南苏迪——手下.莫蒂埃率领了弗兰德的织工,奥日罗率领了巴黎的小店主们,絮歇率领了里昂的丝织工人,达武率领了法兰斯——孔德省和布尔根迪的金属工人,康布罗纳率领了布雷通的制绳工人,在敌人的突然袭击下显示出灵活、机智和镇定。这些人枯瘦的身躯只靠一星半点面包、几枚无花果和泉水就能维持键康,坚持战斗。他们对恣意掠夺也有天生的爱好。他们在远远地望到高耸的回教堂的尖塔和拱门时,就发出一片笑谑和欢叫声。他们那种急于大显身手、炫耀自己的强烈欲望受到不平凡的冒险事业的助长,这种欲望萦网于他们的脑际,甚至到死亡为止。缪拉身上佩着金饰和钻石,插着飘扬起伏的各色羽毛,他同前卫哨兵一道骑着马,剑不出鞘,用马鞭抽打着一匹匹哥萨克马的瘦屁股,驱使它们不等他骂出粗话就飞奔起来。奈伊踏过雪地,穿过硝烟,一往直前。他面色狰狞,眼神凶恶,头发卷曲和红得象火焰一般。跟在他后边的是来自洛林的将领——古维翁·圣·谢尔、鸟迪诺、德鲁奥、木通、热拉尔,拉萨尔、埃格泽尔芒——阿里斯珀和巴尔巴奈格尔替他们率领来自比利牛斯山和朗德的牧人,蒙布伦和维克多率领来自多芬纳和塞文的伐木人,儒尔丹率领来自利摩日的石匠,马尔博和多麦斯尼尔率领来自佩里巴尔的采石工人,马塞纳和雷耶率领来自莫雷的走私者,德赛的阴魂率领来自奥弗涅山的牛羊贩子。所有这些人都对这个共同事业作出贡献:遵守命令,在作战中坚韧不拔、行动果断,遇到意外的事变和恐慌时奋力抵抗,具有能用无情的毅力把人与人团结在一起的足以自豪的伟大力量,也具有在渴求一个无与伦比的目标时产生的一种悲壮的必死决心。来自滨河山麓的葡萄园丁和来自广大平原的农夫是这些中轴和核心周围的肌体。他们是“伟大的军队”的脊柱、神经细胞、灵魂和心脏。这肌体依靠土壤茁壮成长,它热爱土壤。它质地朴实,血气方刚,因为它生活在仆仆风尘中,被凤吹日晒得黑黝黝的。它靠着从树木打下的栗子和自己制作的面包过活,在苹果酒和葡萄酒的熏陶下变得生气勃勃。这个民族,这支农民的军队,它那行若无事和谨慎小心的性格,通过一个紧张、动荡、敏感的庞大首都,接触到了一种强有力的酵素,使集体理想主义、个人利己主义以及在欲望、手段和方法上的不稳定性有所滋长。这是一个混乱的民族和军队,如果不是某种重大危机和某种伟大毅力硬使他们保持和谐和遵守秩序,他们早就一败涂地了。他们是这样的民族和军队,如果在他们行进的道路上某个转弯的地方出现这种重大危机和毅力,他们就会在思想上取得一致,在行动上克敌制胜。他们是这样的民族和军队,如果国内外不稳定的和平局面持续过久,方向错误的欲望不时冒头,他们本来就会变得脾气乖张,离心离德,崇尚虚荣,轻举妄动,意气消沉,怠惰成性。然而在果断的冒险挺进和强有力的领导确立了稳定局面以后,这个民族和军队就会变得和善、忠诚、朴实、睿智、英勇、热情……。这些就是他们所给予拿破仑的,这些就是拿破仑反过来给予他们的。
应当指出,为了实现这种局面,就必须使整个民族都武装起来,使各地区、各行业、各阶层融为一体。这个民族的领袖必须使征兵制成为一种正常的、永久的工具,并制订出一种后备兵役制,从而有条件使战争成为有组织的,而不象过去那样松散的行动,以这种制度为基础,把民族的根基深深地扎入战争之中,把大革命的思想永远保持下去,使之成为一种集体的手段。他们可以借助这种手段来传播他们的思想、他们的需要、他们的抱负、他们精神上的帝国主义。通过以上的办法,这个民族的领袖必须用战争把他们紧紧地团结起来,从而使战争不再能够与他们的存亡安危脱离联系。由于有了这个领袖,他们必须二者择一:要么是热切地要求永远消灭战争(这也许是使战争长存下去的最可靠的办法),要么是承担战争的义务,那就是每当他们迫不得已诉诸战争时,从战争这场戏剧中获取最大量的可怕的利益,这时每一个人在忍受战争的过程中,其精神、思想和肉体都会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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